“小姐,该上车了。”在菱儿的反复催促中,阿念终于收回了望向爹爹的依依不舍的视线。
“哎呀,菱儿你催命呐,我这不是有点舍不得嘛。”阿念低声嘟囔着。
南宫晔面色如常,温和慈爱地朝阿念微微笑着:“阿念真乖,爹爹很欣慰。到京城后,你就好好地大玩一场,也不必太过记挂家里,爹爹还等着听你讲沿途有趣的人和事呢。”
话虽如此,但他负在背后的右手已经紧紧攥成了拳,因用力而暴起的青筋在手背上纵横交错。
缓歌恭谨地走上前深深一揖,温润清雅的嗓音说出的话语却是那样坚定有力:“师父,我定当竭尽所能保护阿念,任何人都无法伤及阿念一分一毫!”
他顿了顿,又关切地望着南宫晔:“希望师父在我们离开的这段日子里要保重身体,不要太过操劳。”
南宫晔颇有感触地点了点头,内心五味杂陈。他沉默地拍了拍缓歌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怎的还不上车?”南宫晔转向阿念。
“爹爹,你是在赶我走吗?”阿念有点失望。
“怎么会呢,傻孩子,爹爹是担心你再不走,爹爹就反悔了,舍不得放你去京城了。”南宫晔摸着阿念光洁的额头,眼眶微湿。
阿念看了看爹爹,又看了看缓歌,终于还是将手递给了菱儿,一步三回头地坐进了马车。
“爹爹,我会想你的!”阿念掀开帘窗,探出头大声地朝南宫晔喊着。
“好。”南宫晔爽朗地应和,眼角浅浅的皱纹在缓缓舒展。
车夫微微低头向南宫晔示意,南宫晔点了点头,马车绝尘而去。
南宫晔静静地望着马车的逐渐远去,黑眸沉沉,坠然无语: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缓歌,希望你永远不要辜负我对你的期望,永远都能是现在的缓歌,澄澈明净,纯挚良善,平安喜乐。
伫立良久,南宫晔才负手转身,凝重地走进了凌波山庄,大门沉重地合上了,同时合上的还有温暖和光明,一如他此刻阴霾遍布的心境:无雨无风,无影无光,无边无垠,漆黑死寂,只属于他一个人。
......
“两只小蜜蜂呀,飞在花丛中呀,飞呀,么么。飞呀,啪啪!”
“哈哈,你又输了。”阿念高兴地拍着手,笑得东倒西歪。
墨黑墨黑的菱儿照了一眼镜子,泄气地说:“小姐今天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我我我,我甘拜下风还不行吗,小姐你就放过我吧。”
阿念果断霸气地拒绝了她:“不行。本小姐行走江湖靠的可是实打实的实力,运气什么的都是神马浮云!”
一语刚毕,为了配合刚才自己豪气干云的气势,阿念猛地一拍自己的胸脯,然后,顿时狂咳不止。
“小姐,不行就不行,咱别逞强哈。”菱儿“疼惜”地上前搀扶起自家小姐。
阿念一听,顿时炸毛了,她抖开菱儿的手,义正严辞地看着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我刚才那是被自己的口水呛着了。”
“小姐。”菱儿无奈地摊开手。
“嗯?”阿念一脸期待。
“小姐,我不傻的。”
“我不管,我不管,你关键时刻就不能装装傻啊,怎么就这么刚正不阿呢?”阿念扑上去,一把抱住菱儿,生无可恋、咬牙切齿地数落着。
“小姐,从小老爷就教育我们......咦,缓歌公子?”
阿念满头大汗地紧紧抱着她,闻言,身体一僵,随即狡黠地一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用缓歌来诈我,这回我才不会轻易上当呢。”
突然,身后传来清朗的笑声:“阿念,你又淘气了。”
那么好听的声音,如山涧的清泉,润泽灵沁;又似月下的花影,幽雅迷离。真的是缓歌!菱儿这回没有骗她!阿念尴尬地转过身,脑子里一片混沌。
“本来我想着你在马车里坐久了,应该会挺闷的,还想着.......”缓歌摇了摇头,眼里闪过戏谑的光芒,“不过,看你在里面玩得也挺不亦乐乎的,所以还是算了吧。”
他放下帘窗,作出转身欲走的姿态,心里默默倒数:“三,二,一。”
果然,一直白嫩的小手从帘窗中急急伸出,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
然后一颗小脑袋伶俐地钻了出来,水汪汪的大眼睛楚楚可怜地眨个不停,娇娇怯怯地说:“不要嘛,人家真的在里面待得很无聊嘛,所以才给自己找了点小乐子嘛。”
缓歌憋着笑说:“卖萌可耻。”
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闪电般地伸出了双手,把阿念揉成了一个“小包子”,笑吟吟地说:“手感不错。”
“放手——”阿念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话,这可惜一点都没有杀伤力,不对,连半点都没有。
大家可以想象一下,当一个圆润润的“包子”哭丧着脸说出这番凶神恶煞的话时,那场景是多么的搞笑,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反差萌吧。反正,缓歌是丝毫没有被威慑到,反而更加“变本加厉”了。
“慕缓歌!你别告诉我你就是准备这么帮我解闷的!”
“那倒没有。”缓歌悠闲地撒了手,拍了拍爪子,幽幽地说:“本来想把你捞出来,邀请你和我共乘一匹的,顺便一起吟个诗啦,唱个歌啦,赏个景啦,兜个风啦。”
缓歌瞥了阿念一眼,摇着头走开,“可惜某人一点诚意都没有。”
阿念愣了一秒,像一个飞梭一样从帘窗中一跃而出,从背后熊抱住了缓歌。然后死乞白赖地抓起缓歌的手,把它们温柔地放在自己的脸颊上,谄媚地说:“您老随意捏,可千万别跟我客气。”
缓歌:“......”
“你能不能有点骨气!”缓歌埋汰地戳着她粉嘟嘟的脸庞。
阿念翻了个白眼,理直气壮地说:不能!”
“就你最有骨气了,有骨气你还总是逮着机会就捏我!”
“你......”缓歌一时语塞,三下五除二地将阿念又重新塞回了马车中。
“喂喂喂,你怎么讲不过还上手了呢。喂,你能不能不要把我硬塞回去啊,这窗子太小了,我怕我卡住啊。”
“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咱们走正门不好么?”阿念快要抓狂了。
大功告成后,缓歌欠扁地将头伸进帘窗,笑得一脸人畜无害。
阿念气呼呼地说:“带着你的头滚出去!”
缓歌慢条斯理地说:“我这回是为了解答你刚才的三个问题。第一,你的话我一直有在听,而且听的非常仔细。第二,不能不硬塞,我就是想把你从窗子中硬塞进去,顺便考验考验你身体的柔韧度。第三,你从哪儿出来的就得从哪儿回去,所以正门想都不要想,没门儿!”
“出去,出去。”阿念一把掀下帏帘,金红色的流苏就在缓歌脑门上晃啊晃啊,缓歌皱着眉拂去这恼人的小穗子。
菱儿扯了扯阿念,窃窃低语:小姐你看,缓歌公子像不像头顶上长了几个小辫子。”
阿念闻言,细细地打量起缓歌,望着菱儿偷笑:“你别说,还真的挺像,活脱脱一个秀气标致的大姑娘嘛。”
“你们在说什么,什么姑娘啊?”缓歌一脸莫名其妙。
“没什么啦,这是我们女孩子间的秘密,男孩子不能听的。”阿念连连摆手。
“好吧。”缓歌决定放弃这个话题,他伸出手替阿念擦了擦脸上细密的汗珠,温柔地说:“看,你闹了这么久,都出汗了吧。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要,我都渴死了。”阿念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缓歌了然一笑,走到自己的马旁拿起水囊,在里面轻轻放了一小块冰糖,摇匀后才递给阿念:“喝吧。喝完我们就要上路了。”
阿念举起水囊,“咕嘟咕嘟”地大快朵颐,甜意从唇齿间缓缓扩散,一丝丝地滑落心房,渗透进四肢百骸。
缓歌用指节替阿念擦拭了嘴角残余的水渍,又仔细地扭紧了水囊,这才转过头对那四名家丁说:“前辈们,可以出发了。”
“啧啧啧,大哥啊,小姐和这位慕公子着实配得很呢。这一路上,尽被秀了一脸。”一名家丁悄悄地拱了拱他们为首的大哥。
“大哥点点头,欲哭无泪:“咋整啊,看得我都春心萌动了。我决定了,回京城,我就要娶妻,立刻!马上!”
“大哥好志向。咱兄弟几个就等着喝大哥的喜酒了。”其余的三位家丁纷纷附和。
“好了,都可别瞎逼逼了,赶路要紧,回去得越早,我就能越快地娶媳妇。”
“是是是,咱们这就启程。”
然后,之后的事,大家用脚拇指应该都能想到。
由于,阿念和缓歌的花式虐狗,越发地激起了四名家丁潜藏多年的萌动春意,他们怀揣着一颗极为热切的娶媳妇的心,一路快马加鞭,昼奔夜驰,风驰电掣般抵达了京城。
是的,你没有听错,三天,他们用三天就完结了从江南到京城的数十万里的路程。
这告诉我们什么,没错,最激励人心的那一刻来了。
他们用切身经历告诉我们:“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
阿念撩开帘子,探出头一脸新奇地看着陌生的一切,熙来攘往的人群,街边小贩的吆喝声,街边蓬头稚子的嬉笑玩闹,京城这陌生的繁华令阿念十分兴奋。
缓歌像感应到了阿念内心想法似的,忽地控住缰绳,回头来到马车旁,朝阿念温暖一笑:“想不想好好玩一玩?”
阿念看着缓歌,重重地点了点头,嘴边的梨涡若隐若现,为首的家丁回头,面露难色地犹豫道:“小姐,这样不太好吧,大人还在等着小姐您呢。”其实,他内心的独白是这样的:“别介啊,都走到这儿了,可别出啥幺蛾子了,老子还想早点交差早点完事,早点回家娶媳妇呢。”
缓歌置若罔闻地朝阿念伸出了右手,阿念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与缓歌相视一笑,在电光火石之间握住了缓歌的手,一个飞身扑出了马车,缓歌手腕一沉,借力将阿念轻柔地甩到自己身后,随后双腿用力一夹马腹,如离弦之箭般冲向了前方。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等众人反映过来已然来不及了,菱儿扑至窗前,声泪俱下地控诉道:“小姐,你又一次丢下了奴婢啊,奴婢也想跟去玩的啦。”
剩下四名家丁面面相觑,那大哥眉头抽动了两下,骑马走到马车侧边,果断地把正在哀嚎中的菱儿三下五除二地塞回了马车里,然后扬声道:“继续出发,咱们先去面见大人,小姐玩累了自然会回府。”
他用“锋利”的眼神告诉菱儿:“你最好还是安静点,否则......”
菱儿受到了惊吓,乖乖地比了一个胶带封口的动作。
大哥满意地点了点头,一行人重新出发。
耳边的风呼啸而过,阿念甜甜地一笑,紧搂住了缓歌的腰,缓歌感觉到了后腰温暖的热度,眉眼一弯,左手抚上了阿念的纤纤柔荑,右手震荡缰绳,马儿加速疾奔。
阿念缓缓将脸庞靠在缓歌坚实的后背上,熟悉的清香淡淡传来,宛如清晨舒展在阳光下被露珠浸润的篁篁绿竹,令阿念感到心头莫名的宁静平和,唯愿这样美好的时光永不结束,一起携手直到地老天荒。
不知过去了多久,缓歌这才如梦初醒,他回头谨慎地望了一眼,并没有被追上的痕迹,于是“吁—”一声控住了马,旋身飞跃落地,又长臂一展,轻松将阿念揽入怀中,在这一连串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中,他自始至终都一直紧紧地牵着阿念的手,不曾有片刻的放开。
阿念兴奋地拉着缓歌奔向了热闹的集市,途经一家首饰摊时,琳琅满目的饰品立刻就吸引了阿念的注意,阿念来到摊前,看看这个手镯,摸摸那个耳坠,觉得都很是喜欢。
老板看了阿念一眼,又看了看缓歌,神神秘秘地说:“我这儿的首饰都是有灵性的,它们只属于有缘人,姑娘刚才所摸物什,虽也精致好看,但却不曾与姑娘有缘。”
阿念听了老板的话,好奇心大起,歪着头问:“真的假的啊?”
老板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凡事信则有,不信则无。我说它是真是假并没有用,真还是假,还得取决于姑娘你的心意。”
阿念笑了:“有点意思。我信。”
老板右手摊开,和气地微笑:“姑娘请。”
此时,一直没说话的缓歌突然从五光十色的珠宝中挑出了一支素雅的白玉簪,老板心中暗暗点头,连连称赞:“这位客人好眼光,这可是彼岸花簪。”
阿念惊喜地凑过去看,簪头的彼岸花用上等的羊脂白玉雕刻而成,情状栩栩如生,娇柔花瓣成波浪状卷曲,流苏在一旁袅袅舒展,花朵隐隐散发出莹白色的光晕,美得令人一时竟无法移开视线。
缓歌将花簪缓缓插入阿念的发髻,花簪柔和的光晕更衬的阿念是肤如凝脂,眉眼如画,真真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缓歌痴痴地望着阿念,在缓歌灼热的目光下,阿念娇羞地低下了头。
她轻声嘀咕着:“缓歌,有好多人看着呢。”
缓歌轻轻捧起了阿念美丽的脸庞,望着阿念黑如点漆的双眼,珍而重之地说:“彼岸花开开彼岸,奈何桥头可奈何,若你遇见这花,如我遇见你。”
阿念望着缓歌,脸上绯红一片,极轻极轻地“嗯”了一声。
缓歌凝望阿念良久,这才回过头,谦和有礼地询问老板簪子的价格。
老板笑笑,摇了摇头,边收摊边说:“这簪子无价,只赠有缘人,这姑娘既和此簪有缘,那就送给姑娘了。”
离他们不远处掠过一个黑色的身影,她勾了勾红唇,冰冷而嘲讽地说:“呵,有缘人,有趣,很快我们就会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