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夜市走一趟与那王老板谈完鞋的交易，林晗玉突然有所悟。

    生意要想做长久，除了互利互赢，还要保持着自己独有的优势，大凤的优势是她的手艺，这种东西先天的天赋加后天的练习，轻易不可复制，所以，王老板才会主动让利以求合作，而她的优势在于知道豆腐的制作方法和材料，所以，这方法和材料就是她的筹码。

    她想起来之前萧雨仙的提醒，这才明白那时他话里的意思。筹码不能做为交易内容，只能牢牢地抓在自己的手里。

    “玉儿，你来看，大凤的脸好多了。”王桂香欣喜地趴在床边，捧着大凤的脸左右看。

    “娘，我没事了。”大凤的嘴唇也不那么肿了，说话也利索了些。

    她望着林晗玉，还微肿的眼睛里含着笑意，“还是玉儿有办法，拿了什么漆树汁给我闻了一下，闻完不久我就觉得皮肤痒，而且开始起大块大块的红疙瘩了，最后连嘴唇、眼睛都不例外。”

    说到这里，她有些不好意思低头，“我刚才一定丑死了吧。”

    “丑才好，不丑怎么能让那赵屠夫……”

    林晗玉的话还没说完，秦重抢话，“不丑不丑，只是看着让人心疼。”

    ……

    全场顿时沉默，纷纷交换眼色。

    “这个哪儿来的，傻不拉叽的。”林二桌的眼神如是问。

    “登徒子，一定没安好心。”李翠花多瞅了两眼，眼神里评论。

    林晗玉清咳两声，打破沉默，“那个，秦小老板，今天多谢你的马车了，如果没什么事，你请先回吧。”

    秦重也知自己唐突了，低头要走，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头，“姑娘的病可要及时治，若钱银上困难，尽管找我。”

    林晗玉憋着笑，直到秦重走一会儿，她才笑出来，朝大凤道“姐姐真是美貌无双，买块布就惹了这么个小老板。”

    李翠花走过来拍打林晗玉，“你这个鬼灵精，到底给大凤涂了什么，可千万别留下什么病根才好。”

    林晗玉道“也没什么，就是咱们山上的漆树的树汁。那汁可是好东西，涂在木头上能千年不腐，但人接触容易过敏，好些人甚至就是光闻下味道也会全身红肿，不过虽然症状凶猛，只要及时服下抗过敏的药丸就没事了，也不会留下什么病根的。”

    林二桌伸手过来，在林晗玉腰上扯下其中一只小竹筒，放在手里摇，“就是这东西么，我闻闻看。”说着就要打开竹盖子。

    林晗玉吓得一把抢了回来，紧紧捂在手里，道“不是这只，这只里面装的是箭毒树的汁，若是中了此毒，见血封喉，神仙无救。下次可不许随便拿我的东西。”

    林二桌后怕得一脸刷白，忙摇手，“天啊，妹妹怎么把这些毒物放在身上，太危险了。”

    李翠花也听得一愣一愣地，她在林家村生活近二十年了，这又是什么漆树，又是箭毒树的，她怎么都不知道那树林里竟然有这些东西。

    关键是林晗玉不过来了十天，却什么都认得，都知道。

    她心里嘀咕，妈呀，她这闺女不会真是天神派下界来的神女吧。

    *

    忙了一早，其实也才过去一个时辰。巳时，也就是现代九点的时候，朱老板亲邀，雅间商量合作的事。

    林晗玉带上她的友情顾问林楼杰赴约了。

    朱老板按林晗玉的要求准备了笔墨和几块粗麻布。

    一番交流之后，林晗玉和朱红洗都被对方实力惊讶到了。

    原本朱家家族都是做饭馆生意的，除了本县三家连锁，在越国，甚至繁华富足的荣国都有分店，而且各店之间定期交流和改进菜式。

    老板全是朱姓家庭，大厨和小二跑堂则全是李姓一家。

    朱家和李姓再往前了算是亲家，长期友好往来，说白了也是一家人，所以在经经营管理上相对简单方便。一家人对内并不藏私，以致各地酒楼不但菜式一样，色香味也一模一样，更优势的一点是，因为分店开遍大江南北，大厨们对各地的菜系都很熟悉，又互相交流学习，长此以往，客人来大丰酒楼任何一分店都能吃遍这大江南北的菜式。

    另一方面，朱红洗也被林晗玉提出的一系列新菜式惊讶到了。

    原来这豆腐的做法竟比他想像得还要多出许多，只要能想到的食材，几乎都可搭配，煎炒炖煮蒸，样样都能行。像酿豆腐、麻婆豆腐、红烧豆腐、豆腐鲫鱼汤、鱼香豆腐……若全做出来，怕是一桌都摆不下。

    林晗玉还建议他先培训厨师，每天只推出一样豆腐菜，这样比一下子全部推出的效果更好。

    朱红洗自觉受益不浅，频频点头。

    一番交谈下来，双方对以后的合作方式已经有了共识。

    林晗玉提笔在粗麻布上列举了合作细则，洋洋洒洒一大篇。

    “当然，这只是我单方面的合作建议，朱老板看需要增减什么，我们再做商量。”林晗玉写完，任由朱老板慢慢看。

    那朱老板拿起来，先是一番惊讶，再一番思考，然后点头。

    “林姑娘真神人也，如此合作两方都有利，而且利益挂钩，互助则互长，在下完全没意见。”

    “没意见那就一式三份，咱们手里各握一份，另一份放在公证人手里。每一份都三方签名按手印。”

    这一点还是林楼杰提醒她的，现在各国都百废待兴，楚国虽然没有荣国的兴旺，但楚王也有振兴之心，前不久颁发的新政里面，就有保护民间契约的条例在内，如果双方立契，一方毁约，则另一方可持契约书上告衙门，衙门方面则不得按惯例给状告方设障碍，比如杀威棒之类的。

    “谁是公证人？”朱红洗和林楼杰同时问。

    “此间三人，还能谁是公证人。”林晗玉笑嘻嘻地望着林楼杰。

    林楼杰撇嘴耸肩，好吧，他又成了保人了，不过这次好像又不像保人，好像只是见证了一笔交易而已，所以公证人这个词当真更适合些。

    三人都签了字，按了手印，林晗玉将三张羊皮纸拿起来吹干笔迹，给了一份给朱红洗，“那朱老板，咱们的合作就从明天开始了。明天一早，我便和我大哥二哥一起送豆腐豆浆上门，顺便教大厨第一道豆腐菜式。”

    朱红洗激动得脸颊有些红，“好，得林姑娘相助，是我之幸也。姑娘请相信我，姑娘的豆腐也会随着我大丰酒楼火遍整个大瑜的。”

    火遍整个大瑜国？嘿嘿，林晗玉还挺期待的。

    *

    生意既已谈妥，众人便回林家村。

    回到家里，李翠花往自己那张半破的椅子上一坐，突然叹了口气，“金窝银窝还是不如自己的狗窝啊，总是回到自己家里才觉得自在。”

    “那咱们就这个狗窝变成金窝银窝！”林晗玉坐在了李翠花身边，朝她眨着眼。

    “怎么变？”林二桌追着林晗玉小跑进屋，跑过去给林晗玉身后捶背捏肩，笑，“是不是念个法术，咱家的一砖一瓦就变成金子和银子做的了。”

    林晗玉仰头对着林二桌翻了个白眼，“想得美，那么简单我头一天就做了，还等到现在？”

    “那怎么变？”林二桌挠头不解。

    “当然是用我的脑子，大家的手啊。”林晗玉努嘴指向门外，“看到院子里那些豆子没，咱们把它变成豆腐豆浆，然后再变成上桌的美味，最后再变成钱。有了钱，你说，咱们还差什么？”

    林二桌眼睛一亮，“差什么买什么。”

    “恭喜你，答对了！”林晗玉举高右手，手心向后。

    林二桌伸手拍了上来，拍完，问“可是豆子这么多，几时才磨得完？”

    “等。”

    “等什么？”

    “等我把村民的双手都解放出来啊，到时就有帮手了。”

    说到这里，林晗玉不说了，任林二桌如何问，她都保持神秘，嘻嘻，先卖个关子。生活总要有些惊喜才好。

    说话间，院子里面突然热闹了起来。

    李翠花站起来向外看，“咦，是里正来了。”然后朝外走去。

    “哪个里正？”林二桌问。

    “还用说，肯定是林正中。”林晗玉道。

    “妹妹看都没看，如何得知？”林二桌讶。

    “刘青荷都被抓起来了，所以肯定不是二虎爹，除了二虎爹，谁一走进来能让娘说是里正来了呀。”林晗玉敲了林二桌一脑瓜子，然后跟着李翠花走了出去。

    林正中、赖氏、王秋兰那个少了条胳膊的相公林康、王秋兰，居然都来了。林晗玉微微一笑，回望了眼坐在一边的林大灶，“哥，兴许是你的好事来了。”

    林大灶一愣，“我的……什么好事？”

    “一会儿便知。”林晗玉又指使二桌，“二哥，去烧水，我要冲茶。”

    林二桌已经习惯了唯这个妹妹的命令是听，立即撒腿往厨房跑去。

    “大哥，咱们去听墙角。”林晗玉朝林大灶勾了勾手指，轻手轻脚地往正屋走去。

    北面三间正屋，中间是明堂，两边是寝室。李翠花隔天就打扫一次，一个月洗一次被褥，宁可自己一家冬天冷得发抖，也从不动主屋里的一张被褥，因为她总觉得有一天，公公会带着自己的相公还有二叔三叔一起出现在院子门口。在那之前，她得护好屋，护好这个家。

    只有重要的客人也会引到主屋明堂入座。

    十年来，这是主屋第一次接待客人。

    今天，林正中没有平时的官气，亲切得简直就像自家的长辈，赖氏更是满脸堆笑，那眼角的笑纹都快能夹死苍蝇了。

    李翠花一时无法适应，心里直发麻。嘀咕着，莫不是又要提让大灶入赘他家的事吧。

    李翠花请林正中上座，林正中婉拒，“老哥哥虽然不在，但这主座还是得空着。”

    说完，径自坐到了下位。

    林正中坐着下位，李翠花就不敢坐了，搓着手像等待宣判的犯人一样局促。

    “翠花坐啊，你不坐，他们俩更不敢坐了。”赖氏亲热地拉着李翠花挨着她坐下来，然后才示意自己儿子和王秋兰坐在对面。

    “翠花啊，婶今天就问你一句话，你觉得我那大孙女秀儿怎么样？”赖氏拉着李翠花的手还没松开，明显感觉到李翠花手要回缩，可是她抓得紧，李翠花又不敢明面上大动作，所以，两双手还是紧紧地粘在一起。

    “秀儿……自然是个好姑娘。”李翠花敷衍道。

    “那……”

    赖氏一个那字拖了老长，正要接着说什么，林晗玉端着大碗茶走了进来。

    “里正老叔，老婶，叔，婶，你们喝茶。”

    林晗玉给他们面前一人放了一碗。

    这茶碗是朱红洗送她的，茶也是，虽然她觉得不好喝，可是这一个茶碗要十钱，一斤茶叶要一百钱，好喝不好喝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茶和茶碗代表身价啊。如果他们敢再提入赘的事，那就是眼睛真是被泥给糊住了。

    果然，其他三人还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林正中的眼底却明显闪过惊讶。县令虽然是因为楚王点名表扬其孝顺便才让他做了里正，但逢年过节，该走的礼数他还是会去走一走的。县令年轻，并没多少嗜好，他多方打听，知道县令好茶，于是，他这几年光光顾茶店，渐渐地也练就了点眼光。

    眼前这茶碗一看就价值不菲，而这茶汤清澈，也是极品。

    他今天也使了钱，打听到林晗玉胜了官司，反将刘青荷等人送进了大牢。也正是因为刘青荷犯了官司，县令怀疑其用心不纯，便在他不孝一事上再做了调查。王老太现在嘴不歪，腿不跛，比之前的状态更好，这就是他孝顺的最好的证明。调查的人回去报告县令，县令罚了林得叶劳役一年，又恢复了他里正一职。

    林正中经过这一番起伏，突然有些悟了。钱财、田地、官职，不过云烟，说散就能散，能长久的还是人。人好，一切才好。像他老娘说的，林家那拣来的姑娘那就是个宝。娶不进来做媳妇，嫁个女儿过去做姑嫂也算沾了边了。

    此时林晗玉和李翠花都还不知道林正中是这种心思，生怕他旧事重提，要林大灶入赘。

    李翠花一急，嚷肚子疼，要拉屎，遁了。

    “这翠花，怎么好好的就突然肚子疼呢。”赖氏皱着眉。

    “我娘大约是今早在大丰酒楼吃了太多肉了，有点消化不良。”林晗玉故意将肉一字重声强调了一点。实在不是她想炫富，而是嫁娶看家底，她总得把自己大哥的家底亮一亮，人家才愿意把女儿嫁进来。

    林正中的脸色有点不好看，低头好一会儿，复抬头对林晗玉道“翠花不舒服，那我们就先回了。打扰了。”

    赖氏还要说什么，被走过来的林正中扯了衣袖就走。林康和王秋兰赔了个笑脸也追了出去。

    林晗玉疑惑，刚才那林正中好像生气了，为什么？

    一直在一边偷听的林大灶和林二桌进来。

    “妹妹，我看里正老叔走出去时脸色好黑，你烫着他啦？”林二桌问。

    “哪会，我手稳着呢。”林晗玉也郁闷，她觉得自己好像把事办砸了。唉，都说她这个穿有点小鞋穿吧，别人穿过来金手指一个接着一个，才不会像她这样，生意差点毁了，现在又把大哥的亲事把搅黄了。

    “妹妹，没事，别放在心上。”林大灶反过来安慰林晗玉，只是声音里明显透着失望。

    林晗玉抿紧了嘴，不行，她一定要帮大哥娶到秀儿，就算把家里所有的钱都拿去做聘礼，她也愿意。

    *

    林正中回到家，也不回屋里坐，只在门外石阶上坐着，拼命抽着闷烟。

    “老头子，你到底怎么了，倒是说句话啊。”赖氏没看懂李翠花和林晗玉，也没看懂自己的老头子。

    “那李翠花一家现在要富起来了，嫌弃我们秀儿了，这你都没看出来？”林正中气得脸都红了，呛了一口烟，咳了好一会儿。

    “老头子，你是不是想多了。咱们没嫌弃他们就好了，他们还敢嫌弃我们？”赖氏不信，就凭李翠花家，再富也不过是个民，她家还是官儿呢。

    “你……”林正中拿着烟杆指着赖氏，这一次是被自己无知的媳妇给气得无语。

    “我又怎么了，我今天要是半句不好听的话都没说，一直笑着呢，笑得我脸皮都疼了。”赖氏无辜地努嘴。

    “唉，不赖人家，是我们当时做得太过分了。”林正中叹了口气，把烟渣在地上磕了出来，站起身来，坚定地道，“从此以后，这事咱们不提了，给秀儿重新物色个好孙婿吧。”

    两老在屋外面说话，却没想到秀儿躲在门里面听，刚才他们声音又不小，被秀儿一字不漏地听全了，尤其是听到林正中说要给她重新物色个好孙婿，伤心得眼睛一下子就出来了，啪地打开门，撒腿就奔了出去。

    林正中两老哪里追得上，只能看着秀儿跑远的背影直跺脚。

    “秀儿不会想不开吧。”赖氏担心地道。

    “乌鸦嘴，还不赶快叫人去追回来！”林正中又气又急，差点没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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