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缘初 作者:若水流沙

    第五十四章

    但凡是人，活在这世上便被分为了三六九等，有的人出生就含着金钥匙，有的人则一辈子都出不了头。可是袁旭万万没有想到，人死之后的待遇，竟也像活着时一般泾渭分明。听许默在电话里描述了许氏一族占地极广、警卫森严的私人墓园之后，袁旭惊得只剩咂舌，全中国都知道s市寸土寸金，将那么大片的土地用来做墓地，许家的人实在够有魄力，也，够要面子的。

    反观自家，姥姥、姥爷和小舅舅只是在公共墓地占了一隅之地，哪怕跟旁边的人家比，墓碑也要简单许多。可是那处墓园凭良心说，风景甚是不错，安歇在此处，想必在那个世界也能更加自在。许氏的私人墓园听起来倒是挺有面子，但袁旭总觉得死了还被关得那么严实，后人祭拜一下都多有周折，实在是有够别扭的。这等排场，当真累人。

    袁旭告诉许默五四青年节她要去给她小舅舅扫墓，许默叹口气说老妈一直不联系自个，到现在也不知道拜祭爷爷的事儿有没有谱，袁旭安慰她说先人们都在天上看着呢，你有这份心你爷爷一定感受得到，许默依言抬头看看满天乌云，只说爷爷要是一直看着我，这么久也该气活过来了吧？

    袁旭闻言一笑，却也听出许默话里诸多无奈，但得知她与母亲相见始末，袁旭却是觉得许默这一趟回得倒还蛮值，不仅没出现袁旭担心的暴力事件，更赢得了许妈妈的些许偏袒，虽然，只是些许而已。

    什么事都不是一下子办成的，父母，尤其是母亲，最为心疼孩子，慢慢来吧，看得见曙光的！

    2005年五四青年节，历3月26日，袁旭跟着老妈去给舅舅扫墓。2号那天输了一天，袁妈妈的脸色终于恢复了正常，不过似乎被肖易扯动了心事，情绪仍旧低落。袁旭只是那天在医院里，听老妈说了一句你小舅舅死得惨，而后再提起，母亲便总是一副不忍诉说的模样。心脏不好的人原本就不能受刺激，袁旭也无意让母亲心情更加不好，因而看她不说，便也就不再多问。不过袁旭有种预感，这件事的始末老妈早晚会跟自己说明，否则她干吗特意提起舅舅的忌日？

    果然，在舅舅墓前放下花束烧上香之后，袁妈妈拿出张照片给袁旭看，或许是家里穷舅舅又死得早的关系，袁旭从来没见过小舅舅的照片，当下递到她手上的是一张黑白色的合影，因为年代久远已经有些发黄。看到照片上的少年袁旭心中一动，旁人都说袁旭长得像母亲，可现在看来，袁旭的长相竟是十足仿她小舅舅，少年在阳光下挽着一个人的胳膊笑得阳光灿烂，而被他挽的那个人，大约25、6岁，文质彬彬，笑得分外温和，与周遭的乡土景象格格不入。

    袁旭在学校是和肖易许凡朝夕相处的，这会儿怎么可能看不出照片上两个人的关系，于是有些疑惑的指着舅舅身旁的人问到：“妈，这是谁？”

    袁妈妈叹了口气：“从城里来的知青，你舅舅，就是因为他被你姥爷活活打死的。”

    什么？！活活打死！袁旭听了这话只觉眼前一黑，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袁妈妈赶紧上前一步扶住她。回过神来，再看看那张满是阳光的旧照片，以及舅舅简陋到不行的墓碑，袁旭只觉得毛骨悚然，袁旭随母姓，小舅舅可是袁家唯一的男丁啊！农村人对于血脉的执念有多深不用多言，可是竟然到了不惜把亲生儿子活活打死的地步，这实在是……

    “舅舅他，出柜了吗？”袁旭开口后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在那个年代的农村，如果真的做出这种事，得需要多大的勇气？

    “出柜？”袁妈妈听不懂这类名词，不知道袁旭想说什么。

    袁旭脸上显出尴尬的神色：“就是公开告诉别人自己是同恋，那个，我也是从肖易那里知道这词儿的。”

    袁妈妈倒没多想什么，只是摇了摇头：“怎么敢啊！村里人也有过谣传，可是你姥爷一直都不相信，直到那知青要回城，你舅舅非要跟着走，还说什么没名没分也要跟他一辈子，你姥爷才知道这事儿竟是真的。”

    “然后，”袁旭的声音有些发颤，“姥爷就把舅舅打死了？”

    袁妈妈摇摇头：“本来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那会儿你姥爷把你舅舅锁在家里，那城里的知青也给你舅舅递了信要分手，可你舅舅竟是死活不信，还说不让他和那知青走他就死给你姥爷看，这才把你姥爷给惹火了，一顿狠手下去，竟当真打得你舅舅归了西。你舅舅临死前把这张照片交给我，还让我跟那知青说他对不起他，可那种城里人哪会为了一个乡下小子耽误自己的大好前程。你舅舅被你姥爷打的时候，那知青早就脚底抹油赶回城了，可怜你舅舅，到死都还念着那个混账！”说着说着，袁妈妈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掉，只为袁旭这小舅舅死的，实在是太惨，也太不值。

    袁旭捏着照片手有些发抖，她万万想不到自己家里竟然还有这样的往事，那可是一条人命啊，这么轻易，就没了？怪不得记忆里姥姥和姥爷从来都没有过笑脸，他们也是后悔过的吧，但再后悔，也悔不回一条命啊！小舅舅不过是爱得狠些而已，这究竟算是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

    “小旭，劝劝你那同学，这条路，没有好结果。”

    袁旭听得此言却猛得看定了母亲：“妈，如果你是姥爷的话，那我舅舅他有没有命活到现在？”

    袁妈妈一愣，心里感觉有什么事不大对劲，可是又说不出具体是什么，袁旭直勾勾的目光有点吓人，但是袁妈妈却能清楚地感觉到袁旭浑身微微颤抖。

    迟疑片刻，袁妈妈才开口回答：“没有一个父母，能容忍自己的孩子出这种事。我还是那句话，让你那个同学早日回头。”

    袁旭瞬时只觉一盆冰水将自己从头到尾浇了个透，怔怔的看着母亲，袁旭的声音有些飘忽：  “妈，我那同学和我舅一样陷进去了，而且他爱的那个人也很爱他，他们真的相爱！”

    袁妈妈却摇了摇头：“傻瓜，爱情能当饭吃吗？你看看现在，离婚的全是自由恋爱的，白头到老的都是媒人牵线结婚当天才见的面。你们没接触过社会，不知过日子有多难，真走了那条路，旁人的闲言碎语都能把他们淹死，那知青一开始也对你舅舅好得很，可最后还不是自己偷偷溜了？而且他们老的时候怎么办？连个养老的孩子都没有！小旭，你要真的和你那同学关系好，就听妈的话，好好劝他，别只看眼前，多为将来考虑考虑！”

    将来？袁旭心中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肖易为将来想的，只怕比任何人都多，都周全！母亲的态度已经分外明显，有舅舅的例子在前面，她恐怕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自个孩子去走这条道，而爱情这个词，对于一个独自一人含辛茹苦把女儿拉扯大的女人而言，似乎当真是分外可笑……

    眼看香已经燃到了尽头，袁妈妈拉着袁旭去坐班车，袁旭回头望望舅舅小小的坟墓，忽然很想知道，九泉之下的舅舅，对于那个独自离开的知青，是爱是恨？

    坐在车上，袁妈妈看袁旭心事重重的样子，只当她是在为肖易考虑，便也不去打扰她。其实当年发现弟弟和知青的秘密时，袁妈妈自个也是纠结了好一段时间，如果早知道最后是那种结局，袁妈妈无论如何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弟弟走那条道，无论如何，也得想办法把他揪回来不可！

    现在肖易虽然只是个外人，可是看得出来，那孩子一定是小旭非常重要的朋友，所以，早点回头才好啊！

    蓦地，袁妈妈忽然想起一件事，如果女儿没有谈男朋友，那么那枚大号的戒指，又是怎么回事？

    s市，许默看着太阳从东边升起西边落下，愈发觉得心里沉重。手机倒是也不安静，只可惜，没有一个电话一条短信是来自母亲。

    去爷爷坟前祭拜的事，竟是一点谱都没有。

    希望渐渐被失望取代，许默看看日期，4号，正是袁旭之前说要去拜祭小舅舅的日子，一天了，也不打个电话过来，许默着实有些担心。

    当袁旭的手机铃声响起并且屏幕上出现许默的名字时，袁旭先抬头看了眼躺在床上的母亲，老妈的神本就没有恢复完全，今天又坐了老远的车，因此一回来就睡下了。不过袁旭家的房子着实太小，想了想，袁旭拿起电话出了门。

    当听筒里传来许默的声音时，袁旭方觉得心里好受了些，下意识的握紧了电话，仿佛那样就能握住许默的人一样，这会儿，袁旭只想飞到许默身旁。

    许默从一开始通话就觉得袁旭的情绪不大对，得知袁旭小舅舅的事后，也是震惊得很；可是听袁旭有些委屈的说自己试探老妈的结果不如人意，许默却是觉得意料之中。

    本来嘛，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会有父母认同呢。

    开口想安慰自家宝贝一下，谁知袁旭却突然向许默问到：

    “你不会跟那个知青似的，把我一个人扔下吧？乔乔说过，外甥多似舅，我舅那么惨，我和我舅长得又像，可别回头真跟他似的……”

    许默一听这话差点晕倒，这都哪跟哪啊！

    “傻瓜，你说什么呢！有这么咒自个的吗？给我收回去！”

    袁旭在那头声音里却又带了眷恋：“许默，我今天特想见你，特别特别想。我们一定能走下去的，对吧？！”

    许默笑了，思索了一下，问袁旭：

    “记得《绝爱》吗？”

    袁旭点点头“嗯”了一声，那部漫画，怎么可能会忘。

    “绝对不会离开，绝对不会舍弃，绝对爱你！”

    熟悉的台词透过许默的声音传入耳中，袁旭伸手捂住嘴巴留下了眼泪，看漫画时只觉得是句经典的台词罢了，可是当真听到耳里才觉得，这个誓言，那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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