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煜不露声色坐在那里,不再搭话。
距上课还有五分钟,阚云开抱着电脑走进教室。
今天她穿了一身黑色改良旗袍,胸前细纱镶坠着几颗独立黑钻,下摆不同于寻常传统旗袍,反而像是A字礼服裙,自然落在膝下三分。
数月相隔,阚云开面颊清瘦,五官更加立体,思及夏知遇那晚所言之词,顾煜不免伤感心疼。
上帝总是偏爱特定的一类人,不仅赐予她们天使的面孔与魔鬼的身材,同时赋予其卓群的智商能力,阚云开就是其中之人。
前排有个男生大声笑问出群众好奇的问题:阚老师,你有男朋友吗?
无厘头的问题,阚云开打开课件,回避笑说:好好上课,要不我不好交代的。
顾煜心中咯噔一下,她无名指上的戒指不再。
最后讲到苏国访问经历,有人提问:阚老师,你们在苏国有遇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吗?有没有来一段异国情缘?
剩下人跟着起哄,年轻有为的年轻教师易于沟通,非要阚云开给出个答案。
阚云开颔首细想了想,颇有诚意地说:我遇见了一个男人。
无论学生再怎么纠缠,她都一笑了之,不再回答。
只管纵火,不肖灭火的行为,她总是擅长。
阚云开拔下电脑一侧的拓展坞,收拾好讲桌,笑说:好了,下课吧,有学术问题可以来问我,其他,有缘再见啦。
不出所料,大批学生围上前去,问题无一不夹带私货。
阚云开一一耐心解答讨论,对个人问题还是抱着缄口沉默的态度。
顾煜坐在角落等候,遥望她工作时无法言说的魅力。
讲台上的人,总有能力让他步步沦陷,直至困于命运之手,再不能逃。
送走最后一位难缠的学生,阚云开拿起电脑包准备出门,忽而被一道熟悉的声音叫住,阚老师,我还有问题。
第四十四章
阚云开步伐踉跄, 身形一斜,手掌按在讲桌面上,勉强立稳身子, 却不慎碰落手边的文具盒,红黑色的白板笔前后掉在台阶上, 滚下讲台。
黑色那支, 正滑至顾煜脚侧。
顾煜躬身捡起地上的白板笔, 整齐摆进文具盒,放回讲桌,在她面前站定。
教室影灯定时熄灭, 室外天色阴沉将雨, 吝啬施舍半分光亮, 只剩投影仪的蓝光虚晃隔在二人之间。
阚云开抬眸而视, 原是祈祷已久的场景, 突然由幻象转为现实, 浮于云端之感, 欲坠欲离, 她缓缓开口道:你有什么问题?
顾煜说:你刚才说在苏国遇到一个男人那个人, 是我吗?
阚云开眸沿清浅, 起了薄淡的雾色,大脑晃若宕机般失去思考能力, 木桩似的杵在原地, 良久, 她忽略了上一问题, 细问:你你出院了?
顾煜没答, 递给她一封文件, 暗淡灰蒙的灯光下, 申请结婚报告表在清透的白纸上醒目耀眼。
阚云开目光游移呆滞,盯着那张表看了足有半分钟之久,面无表情地勾过电脑包袋,侧身想要离开。
顾煜捉住她的手臂,没等反应,阚云开转身一股脑将手中的文件资料,电脑物件全丢在他身上,带着累积数月的后怕、惶恐、和最后的委屈。
你是不是有病?
不是你让我勿念的吗?她指着那张表,这算怎么回事?
谁要和你结婚啊!
阚云开丝毫不顾及形象之说,前一秒还是美丽端庄的老师,分秒之隔,蓦然变成情绪失控的巷口野鬼。
多重刺激的情感交错施压,终于到了临界阈值,爆发喷涌,泪水浸湿了难得的妆容,挽于脑后的发髻松散垂落,失了风度。
顾煜百般疼惜,顺势将人捞进怀里,温热的掌心覆于后颈,一声一声心疼的,抱歉的,示弱的对不起在耳边循渡。
在苏国得到消息那天的恐惧历历在目,阚云开挣脱无果,一拳拳捶在他的肩膀,换来的是沼泽般的拥抱,腰间的环力不可忽视,软化她内心不解无助的废弃危楼。
缓了些时候,阚云开抹去悬在腮边的泪水,弯腰拾起地上纷乱四扬的物品,牵着顾煜的手一路流水般疾步走到停车场。
她打开车门,将人塞进副驾,把手中的多余物品扔进后座,启动车子离去。
顾煜靠着椅背,疑惑问:去哪里?
阚云开专心开车,不曾搭理,兀自顺着仅剩的怨气。
她是个不争气的性子,她知道的。
半个钟头后,车子停在郊外一间寺庙外。
这间寺庙不像城中其他佛寺那样出名,地处偏远。来的香客寥寥无几,大多是当地人,门外小僧清扫着梧桐落叶。
寺中古树临墙而立,十月底的光景,树枝凋零垂悬,萧风掠过,偶有枝叶也被带走了生气,吹零散落。
阚云开在殿外取出六支香,旋转点燃,虔诚迈进檀香浮绕的大殿,俯身跪在蒲团上,微阖双眼,点首三拜。
多云的阴天,梵音绕梁,檀雾缭绕,拢在佛像四周,一束似有似无的薄光照进大殿,轻洒在阚云开祈祷还原之影,每一缕都映衬着她心底的光与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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