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不知道我这样说出来对不对。
贝如雪站定的时候,我的脑袋闪过了无数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家母后要“奔四”了、门口美食街新开了家蛋挞店,还没去光顾、现在还没有能力报效国家、世界末日为什么没有来临、一加一等于二……等等等等的奇怪思想。最后才在考虑……贝如雪会有什么反应。
其实她从站定,到转过身的时间,也不过几秒。
后来仔细想想,她转过来时的表情实在有点诡异。要知道,如果一个正常的生物,被搞得家破人亡,还能笑得一脸灿烂、淡定地站在肇事者面前……那不是疯了,就是……疯了。
贝如雪做到了。她确实没有一点憎恨的神情,还满眼的笑意,道:“是嘛,真没想到是你……你有什么打算吗?”
打算?什么打算?
我被说得一愣,半天没反应过来,贝如雪只好继续解释道:“你打算和我姐好好谈谈吗?关系总是这么僵着,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我没想到她思维跳跃得那么快,但也很快道:“应该……应该会谈谈吧。”
贝如雪很真诚地笑着,道:“那就好了,我姐其实并不恨你,她还是明事理的。”
我不自觉地咧了咧嘴,道:“嗯,我知道。”
她有些尴尬地扫了眼周围,随即好像想到了什么,顺手抄起旁边的一张纸和一支笔,“唰唰”地写着什么。没多久,她递来那张纸,道:“这是杭州百花抄的位置,就在这附近。我姐平时很少在会场,一般的上班时间不是在学校就是在店里。有空需要我跟你一起去吗?”
我接过来看了看,上面写着一条没听过的街道,不过这也正常,我又没来过杭州,知道才怪。听了她的话,我摆了摆手,道:“不用了,谢谢,我自己应该能找到。我一有时间就去。”
她表示明白,点了点头,走到了门旁,左手放在门把手上,右手指了指吊瓶,道:“你好好休息,医生说你吊完那瓶,再休息一会儿,就可以回家了。会场离这里不远,你可以自己回会场吧?”
我感激地笑了笑,道:“嗯,可以。谢谢你。”
贝如雪又看了看我,随后又是一笑,转身迈腿而去,顺便把门给带了上。
但是她最后的那一眼黯淡,我没明白。
二
护士收走吊瓶的时候,一直瞅着我,看得我实在忍不住了,问道:“姐姐,我怎么了吗?”
护士一惊,察觉了自己视线的不妥,回答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只是在奇怪,你被人送来的时候,那些人都很惊慌,可是没多久就散开了,现在出院都没个人来接你,这反差……也太大了吧?而且,你不是贫血,为什么其中一个女生跟别人说你是贫血?”
我无奈地笑了笑,道:“没什么吧。”
见我不想解释,护士也没再问什么,只是嘱咐了我几句,让我不要遗留物品,就离开了。
我左右看看,好像也没什么东西,又呆坐了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早樱的事情。早樱真的会为了男生的记忆赌上自己的生命?为什么会没告诉我?早樱也是姓氏家族,解家知道这件事吗?
脑袋瞬间又乱成了一锅粥,我使劲把自己的思绪又拉了回来,甩了甩脑袋,站了起来。
强睁着眼睛看了看周围,没多久,抓过了贝如雪留下的纸条,离开了房间。
我不打算先回会场,我觉得先去找贝婵谈谈比较重要。
医院门口的警卫大叔很尽职地在门口走来走去,见我拿着张纸条站着,猜出了我正在找路,还很热心地过来指路。
他说了一大堆,却很简洁地指了个方向,我模模糊糊地道了个谢,凭感觉走。
门牌号证明了我越来越接近目的地的事实,不知道为什么,手心慢慢渗出了汗,紧抓着的纸条也变得湿乎乎的。
本来天就是阴沉沉的,现在又有几片乌云飘了过来,看来要下雨了。有一家店没有门牌,我正在奇怪为什么没有人管管,却发现了这家店与周围的格格不入。店门是檀木制的,但是却没有擦漆,也没有做什么特殊的处理,店主真是不懂得保护……可是为什么这门看起来好好的呢……招牌很高,我正沿着这边的路走,需要向右走几步才可以看到。
没多久,雨淅沥沥地下来了。惹人怜的清明雨。
只是瞥到了一眼,我就知道我找到了,这家没有门牌的店,招牌叫做,百花抄。
三
店员惊恐地等待着那一刻到来,她裹了裹身上的衣服,不知道午夜两点十分的时候会发生些什么。
刚才,她与朋友们作鬼法,在午夜招鬼魂。
书上说,午夜二时站在十字路口,烧两张黄纸,拿着筷子对碗直敲,将会招来鬼魂。
正想着,窗户突然抖动了起来,灯光一下子暗了下来,却又亮了,只不过变成了绿色。
店员抄起一旁的手机,想给朋友们打电话,可手机屏幕却打不开。
她放弃了求救,扔掉了手中的手机,抱紧了头,想给自己一点安慰,但却瞥见了窗户上的一道红。渐渐的,红色的水纹越来越多,窗户抖得越来越厉害,好像有谁在拍打着。
她尖叫了起来。
没多久,恢复了平静,她长舒了一口气,想关店回家,毕竟她值班的时间已经过了。
她没想到,一抬起头,一张没了眼球的血脸离她的鼻子只有几厘米。
四
呃……你没有走错片场,这嘛……等我缓过来再跟你解释。
……
好了。是这样的,我知道这里就是百花抄后,推门走了进来,有一条长长的通道,从外面看,是绝对没料到有这么一条通道的。
通道只有几盏灯,灯光是暗红色的,有些恐怖,照得我浑身疙瘩都起来了。
走完通道就看见贝婵坐在柜台后面,正在看着一本书,封面没有多少颜色,大部分是纯黑的,看着压抑。
房间里没有什么装饰,比较明显的是柜台和一个很大的书架。双壁比我店里的那两墙花标本要简单得多,光线很弱,只有柜台那里的光线要强一点。
书架装满了书,光线不足,看不清都是些什么书。
柜台是整个房间里唯一大众的,桌面上有很多标本和几本书。一旁放着两三小盆的观音莲。明明房间里光线很弱,那些个观音莲却长得很好,紫边绿肉的叶片饱满多汁,盆子是红铜色的,也选得很恰当,比例完美。
她的柜台单单看,确实比周围的景色正常多了。但要是放在屋子里,连着整体看,就显得不正常了。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哦,当世界都不正常的时候,即使你是正常的,在别人眼里,你也是不正常的。
我脚步声很轻,直至贝婵面前,她才发现我。她显得很惊讶,似乎没料到我会来这。但很快她就恢复了一脸的淡然,低头继续看书,理都没理我。
我抿了抿嘴唇,自知不讨好,却又厚脸皮地坐在了柜台前的椅子上,和她面对面。
贝婵抬起头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会儿,我以为她终于要理我了,没想到她却又低下头,看着书,念了一小段给我听……于是我就认识了那个招魂的店员。
我终于知道那是什么书了。她到底看这些书干什么?作孽啊……
贝婵念完后还满意地笑了笑,我顿时“脑洞大开”,把她的脸和她说的那张血脸结合了起来,然后……我笑了。
贝婵瞪了我一眼,貌似没想到我听完后会笑。
的确,听完她念的那段小说,没几个能笑得出来。我回想了一下,还是冷汗直冒。
她见我还是不走,合起了书,语气冷淡地说道:“你来干吗?”
我耸了耸肩,打算开启死不要脸模式,道:“找你谈谈。”
贝婵怀疑地轻轻扭了一下头,道:“有什么可谈的?”
我想了想,糟了,刚才只顾着找店铺,忘记想开场白了……要怎么说?谈谈人生?谈谈未来?谈谈祖国的大好河山?
人家不会把我当成神经病吧……
“宗政旸颉并没有对你的家人做什么事。”我明明要讲自己的事,为什么替别人开了口?我笨呐?
贝婵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奇怪,道:“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我……我……我就是想告诉你,他并没有伤害你的家人,你不要再怪他了,你们这样误会下去,也不是好结果啊……”
我讲的是自己吧?
贝婵沉默了好久,盯着我的眼睛,最终道:“我知道,这种事我自然明白,不用你说,我只不过找个替死鬼出气而已。”
大姐,你找谁不好,偏偏找boss?
我越来越语无伦次,话到了嘴边又成了别的:“那你没有怪他?”
“没有。”她回答得很简短。
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沉默了,脑袋瞬间空白,一阵莫名的尴尬。
她没有抛下我去做别的事,反而一直盯着我,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在我被盯得出汗时,她的手伸了过来,我本来反射性地向后倾,可身子却动不了,直至她的手触到了我的短发,我才反应过来。
“你把头发剪了?”她先打破了沉默。
我有些不自在,道:“嗯。”
“你不是最喜欢你的长发了吗?”她还记得我三年前的一头长发?
我无奈一笑,道:“留长头发太麻烦了。”
她的手一顿,收了回去,表情有点难以捉摸。
糟了,我忘记眼前这位神仙也是长发了……
我在心里使劲扇自己的嘴,恨自己不会说话,补救道:“我没别的意思。”可我总感觉我越描越黑啊……
好在贝婵也没怎么在意,看起来。她道:“前些年跟你说‘没用的东西不要留着,比如你的长发’,然后你就真去剪了。你怎么这么较真啊?”
看起来气氛不错,我可不能“辣手催掉好气氛”,小心翼翼地说道:“换个风格也好。”
她这次没有盯着我,而是盯着那几盆观音莲,沉思着什么,没有说话。
“是如雪叫你来的吗?”她突然又把目光抛向我。
我也不能撒谎是吧,于是道:“嗯,她有跟我提这件事,地址也是她给我,我才知道这里的。”
她的双眼里渗进了一丝情感,我到现在都没有悟出来。
“跟你说吧,我没有怪你,我也不恨你,这件事本来就不是你的错。”她又打开了书。
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也许她还在恨我,但如果我没去在意,我就显得太神经大条了;也许她确实没怪我,如果我过于纠结,又会显得自己“八婆”。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贝如雪说这次谈话后,有两种极端的结果,要么消除隔阂,要么误会加深。
但她说的不全面,我现在被夹在中间,不清不楚的话语让我更加不知所措,好像距离拉近了,更了解对方了,但却又好像更疏远了,双方的立场变得模糊。
但后来仔细想想,人家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
“你后来过得怎么样?”我使劲找话题,但这个话题明显不给力。
贝婵没有顾及我的智商,说了一句更加模糊的话:“马马虎虎。”
“呃……那个,只有你们两个一起生活吗?”原谅我实在找不到话题了,只能不断往枪口上撞。
“对。”她回应的字数越来越少,预计过不了多久,导火线就要被我点着了。
我突然记起了早樱,道:“你知道早樱的事吗?”
“早樱?解早樱?”她果真知道,见我点了点头,又道,“这件事你不必知道,我们会解决。”贝婵的脸色不大好。
我终究还是害怕她火力全开,把我炸了个尸骨全无,于是我又沉默了。
她似乎发觉了我许久没讲话,又轻轻合上了书,道:“知道了你要的答案,还有事吗?”
看来是要送客了,我自觉地站了起来,道:“没事了,我先回会场了。”
她点了点头,没有站起来,不过她又道:“两天之后才开会,这段时间你会不会无聊?”
我刚要回话,她指了指那个大书架,又道:“无聊的话可以拿些书回去。”
“诶,可以吗?谢谢啦,都是些什么书啊?”我一惊,没想到她肯借书给我,漫步走到书架前。
还没看清书名,贝婵在身后幽幽地说:“和我刚才念给你听的差不多,我看的书绝大部分都是这类型。你要哪本我帮你拿。”
我直接愣在了书架前,顿时没了借书的兴趣,急忙道:“不用了,不用了,就两天,也不会无聊。”
她没有回应。
书架的门是用玻璃做的,就像是一面镜子。
我看见她笑了,很纯真地笑了,单单只是因为好笑,没有掺杂其它的感情。
……
走到店门外,雨已经停了,但天还阴阴的。毕竟是江南清明雨,时大时小。
(待续)
(小小剧场)
米勿:所以,这算什么?
某某初鷁:鄙人尽力了……
米勿:那接下来要怎么办?
某某初鷁:鄙人也不知。
米勿:装逼遭雷劈!
某某初鷁:鄙人受教了。
米勿:这娃子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