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着拿了一盏果酒,又自喝酒了。
几天之后,计软前去上林街的养闲堂拜见沈荆。
递了帖子进去后,不想沈荆一改往日之态度,竟亲出门来迎接她。
两人站在府门前施礼毕,沈荆笑说:“举家尚在梦中,计卿何起这般早?”
计软心里冷哼,他自然不用避嫌她要避嫌呢。自然趁着人少的时候来。却举止有度的回道:“未效杨时公程门前立雪,这般早就搅扰公子,实是惭愧。”
沈荆回道:“我跟计卿一般,也惯常早起,算不得搅扰,请进门吃茶。”
说着两人同进宅内,令下人上了清茶,计软一边坐下鼻尖闻到屋内花香熏人,举目四望,房子布置无一处不华贵,无一处不精致。奢华之度端的跟那皇家院子一般。
计软坐的有点小心翼翼。倒怕自己把这一尘不染的地境儿给弄脏了。
那沈荆一身风雅,举止行动都赏心悦目,是幅动着的画儿,掀开茶盖吃了口茶,淡放下问道:“还不曾相问,计卿今年年岁几何?”
计软睫毛动了一下,回说:“已十七了。”
沈荆略抬了抬眉:“恰好比我小三岁,以后你我两人可以兄弟相称。”
计软当是客气话,道:“这怎使得?公子乃赫赫侯门,四海名闻,我一贫寒之子,出身卑贱,安敢与公子兄弟相称?”
沈荆挥了挥手道:“弟不必推辞,贵贱之分在于行之美恶,我观弟之才德堪比美玉,若是不肯称我为兄,莫非是看不上我?”
计软没个奈何,也看不明白沈荆的态度,只得应了。
两人客套了一阵,沈荆方命下人将计软上次拿给他的戏本给呈上来,磨挲了下页角道:“这戏本我已阅过了,阅完后久难成眠,实说,为兄观毕实惊叹弟的见识和奇思妙想,对弟也刮目相看。弟在这戏本里所述神仙妖怪,据弟观之,这人世间着实有么?”
计软拿茶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她写的那个戏本,她调查了一下市场需求,觉得这个还是可行的,写的算是聊斋志异的改编版本?至于这个问题……
计软正了正色:“心有之,鬼怪则有,心无之,鬼怪则无。公子不必介意戏本中鬼怪之事,不过是弟胡编乱造的,一为警示世人,二为有趣。我倒想着是否能把我这剧搬上戏台,知晓公子经验丰富,恳请公子能给我这戏本加以指导。”
沈荆看着计软正正经经的面容,心里审视了一下,若非事先访知她是个女子,他恐还真辨不出来了,不苟言笑的说话方式,该讨好的时候又会讨好,可偏偏行事没有造作的女儿之态,即便是个老妇或是年轻后生到得他沈荆跟前,不说面红耳赤,至少也该露些娇羞怯态或是直接给他暗送秋波。可这妇人不但没半分怯意,谈话甚是磊落,还在他跟前说什么警示世人,但想到此处,沈荆想笑她个女流警示什么世人,可想想那个戏本又生不出来嘲笑心,观文如同观人,他昨日挑灯一口气把她的戏本看完,一是竟意外的引人入胜,妙趣横生。二是越看这戏文越觉得这女子古怪,在文中竟要让那男儿和一鬼一妖不同生但同死,不知是说她至情至性还是痴,而偏在文末,她一个女子却又有了家国心了,说那文中的书生多是怀才不遇,有报国之心,还添了句极为心怀天下的诗:但愿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到这一句,实让人笑不出来了,因为沈荆发现,这女子的看法视野倒真不是门户之见,一事一例皆有历史考据,并不是虚妄之谈。
所以沈荆此时,一是觉得眼前这女子痴傻好笑,装的似个男儿,实脱不了女儿心性,妄想男子痴情如一。二对她的才能见识也很认可,女子做到这般地步实属难得。三是仍觉得看不太懂她……但总而言之,昨天晚上,那原来的轻视厌恶之意已是祛了大半。
沈荆道:“不曾想你说出这番话,你前番在集英会上绘了地狱和仙境,又添了这个戏本,我还当你是信奉神鬼的。今日观之,却未必如此。看来你倒甚是清醒。难得难得。要我给你指点这个简单。这戏本里的故事妙趣横生,且令人耳目一新,放到市面上不出意外应该能受到欢迎。只是有一项憾处,言语缺少润色,过于市井化了!”
计软面一红,说她的文是大白话文?可她已经用了很多之乎者也了!
沈荆倒是难得的看到这女子面红,端的似那霞映桃花,看到她这副羞答答的模样,心莫名动了一下,眼波柔了一分,鬼使神差的道:“这戏本先留在我这里吧,我替你润色,待我给你改完,你择日来取。”
实在要润色的地方过多,而这不是让她改她两三天就能改成的。
计软神情立时爆喜,是实实在在的惊喜!她要是在招子上写着这戏本由沈荆写作,那这戏绝对场场爆满!而若是能得到沈荆的墨宝,据他的才名,再传下去几千年之后那绝对是卖出大价钱的稀世珍宝啊!曾巩的一份传世墨迹不就拍了两亿?!
计软在这一点上当然不会跟他客气,欢欢喜喜的起了身,拜了一拜恳切的道:“我何德何能,得到公子亲身赐教,亲笔改写?实在感激不胜。原粉身以谢。”
沈荆抬了抬眉。受领了。又招了招她:“戏本中的其他不当之处,我指给你看,你以后再做戏本时也知道该注意的地方……”
“……”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日从公子处所受教的可谓受益终身,若得已追随公子左右,效犬马之老,余愿足矣。”直到暮色将垂,午饭在这儿吃过了,实在要告辞了计软这般说道。
沈荆似听出点弦外之音,似笑非笑:“你我已以兄弟相称,舍你则我无知己,舍我则你无知己,畅然相交,我的便是你的,何谈效劳?”
这话太笼统了太华丽了,计软暗心焦,她实心里想住进养闲堂,却实不知如何开口。
沈荆见她迟迟不动,露出点疑窦之色:“弟莫非还有甚事?”
计软见不得不辞了,只得硬着头皮道:“无他事了。只是我另有一个作诗之处不明白的地方,不知明日可否来讨教?”
沈荆眼波荡了荡:“这是自然,明日来不用下帖子了,我直接让门房放你进来。”
计软千恩万谢的谢过,方离开了。
如是三天,计软每天都借故拜访沈荆,可却迟迟寻不到一个合适的能住进养闲堂的理由。或是她但一开口,却说的让人没办法明白。
心中甚是愁烦。
虽然这几天两人相处愉快,但也禁不得日日去,时间一长,难免让沈荆觉得古怪。这是计软担忧的地方。
可究竟该找什么借口?家中的房子被人夺去了,无地方居住?客居他乡,盘缠用尽了?而还有一个问题是她冒然住进养闲堂,赵大赖回来要怎么办?收尾工作她要怎么收?!
计软第三天走出养闲堂,头发都要愁白了。在心里把自己骂了千百遍,为何筹备了一大堆的理由一开口就觉得要露馅?!为何没有一个上上之策?!
心情失落的走到门首时,驻立了一下,见门外挑水担、挑花担的走过,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刚要走。却听到这养闲堂的门房与沈荆的贴身小厮莺哥说话。
只听那莺哥抱怨道:“少爷要找一个读书的陪伴,可要愁死我了,我这腿东街西街都要跑断了,也没挑上一个中意的!比不得你,天天就站在这儿行了,也不用担心差事完不了。”
“要找读书的陪伴还不容易?以公子的身份,要来陪伴他读书的能从城东排到城西,怎就难找了?你不就光等着领赏银?”
“你知道什么?你是不知公子有多挑剔,他既要标致的还要没及冠的又要有才学的又要温顺的,这样的人儿不是人家那深宅里的公子就是天上的仙儿!实比那皇上选妃还难,我上哪儿给他选这么一个样样都如意的人儿来?”
“你说的也是……”
计软听到此处,面上顿一喜,如获至宝,终于有办法了!她可借着做书伴住进养闲堂!
但看天色已晚,今日却是不好行的,只好匆匆离去,思量明日好谋此事。
沈荆正与蒋奇在堂内一边下象棋一边说话。
蒋奇骤丢了棋子惊道:“你说那个计公子实是个女子,还是个有夫之妇?”
沈荆淡定的点了点头,将卒往前推了一个位置。
顿了一下道:“不但如此,这个妇人,我有心谋她做我的妻或妾。”
啪哒一声,蒋奇又掉了一颗棋子,张了张嘴:“什么?做你的妻?!”
“妻或者不现实,妾也就成了。”
蒋奇嘴张的合不上:“你不是说她是有夫之妇吗?!”
嫁了人还怎么做沈荆的妾?
沈荆眉稍挑了挑,好不魅惑:“谋妇人,与别事不同。如妇之夫,或是俗子,或是贫穷,或是年老,或是俭涩,或是丑貌,五事得一,便可图之。我这两天让人查了查,这第一项,她的丈夫便不合,其他四项,非我自夸,不但她的夫,便是整个青州,都未有比得过我沈荆的。此事自然可图。”
蒋奇听这一席话像在听天闻,尽是不可置信,一个个消息跟雷炮弹一样在耳朵边炸开,一个比一个惊人!要多少女人他没有?要跟人家一个平民汉子抢老婆?!还理论的一本正经有条有据的,没生病吧?
“你疯魔了不成?好好的送上门来的名门小姐你不要,要这么一个有夫之妇,还想着阴招要怎么把人家从人那丈夫那儿图谋过来?你一个高门贵子如何能做出这等丑恶行径!沈荆,你莫不成没睡醒在说梦话?!”
沈荆恍若未闻,道:“你也说我十六岁说过的话,据我思来,我这一生,必须得个才女,白头吟哦;得个知己,终身啸傲。使我内有琴瑟之欢,外有胶漆之乐,才成百世良缘。日前我也见了些女子,多是有才不能有貌,有貌不能有才的,如今遇上计卿,她生的冷韵幽香,逸致翩跹,我第一眼见她便觉合我心意。而在才上,你也见了,可与我一道吟哦作耍。便谋她做个妾正是件美事。”
蒋奇见他说的竟是认认真真,豪不像玩笑,不由要气疯了!
“好好,即便你要谋她,你也不看看人家对你有意没意,若碰上那烈性女子,守死一生,被你谋去不恨你入骨方是。那时你还得什么乐趣?!你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兄说的有理。计卿近日日日到我宅里求教,若真是求教,可她又不专心,心有旁思。而她身为女子,跟我单独相处,却又不避嫌疑……”
你道这沈荆,却是想斜了,他精于算计,也善于观察,见计软的心并不在诗书上,那除了诗书,这里便只有一个“他”了,便有了这女子是为了他来的误会,毕竟他一向是万众瞩目,逢佳节他但走在外面,女子碰到他没有不掩嘴而笑,偷眼睨他的;毕竟良禽择木而栖,在沈荆想来,一个妇人不喜她那个鲁莽无礼的丈夫,会选择更高的枝儿、更俊逸更有才的丈夫是人之常情……却不想计软心里只是存着住进养闲堂不知如何开口的想法,才心不在书上的。
那蒋奇却嗤笑了一声,很是不屑,完全不信那计公子是对他有意:“他到你宅里不跟你求教还能跟你作甚?我看是你瞧人家俊美想歪了罢!”
沈荆站起身,端的是风,流儒雅:“有意无意明日便知。”
正说着那养闲堂的门房和他的贴身小厮莺哥一并走进门来,施礼毕跟沈荆说道:“公子吩咐的话,我们都已暗吩咐说的清清楚楚了!也保准那公子听见了!”
沈荆笑了一笑。蒋奇睁大了眼,什么意思?!沈荆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