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美景不明所以地问,“奶奶怎么了?头发被人剪了?”
林意如奔过去拿起奶奶的胳臂,把长长的袖子挽起,眼眶都红了,“这是什么啊,你看这是不是一些人干的事。”
奶奶的胳臂上触目惊心全是大片的淤青,掐痕。
林意如带着哭腔,“不止这些,我刚才检查了,全身都是。而且这个虐待得贼精,全是隐弊的地方,什么背上腹部,胳膊上。”何美景跑过去拿起另一只胳膊,果然全是淤青,甚至还有小小的圆形烫伤。奶奶低垂的头缓缓抬起,用畏惧的眼神盯着美景的脸,可是眼里却是混沌一片。她突然用瘦骨嶙峋的手掌,一把攥住美景的衣袖,她不说话,只是眼神发抖地死盯着美景,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说出口。
何美景心口一堵,眼泪倾刻憋满眼眶。
房间里所有的人都安静下来,每个人连大气都不喘。手机铃声突然响起,何美景从裤兜摸出自己的手机接听,只听见白良辰在问,“你接到奶奶了吗?”
何美景不知道怎么开口,她甚至害怕自己说一个字,那泪就会崩堤。
白良辰诧异地叫了声,“美景。”问她,“奶奶怎么了?接到了吗?”
她不做声,无力地捶下手机,低下头看着奶奶胳膊上的伤痕,眼泪哗哗而下。
哭也没有用,一切事实已经摆在眼前。她的奶奶,从小习惯保护她的奶奶在这里被人虐待,被人乱剪了头发,被人用烟头烫,被人掐出全身的淤青。而她从来不知道一个老人的悲哀。她以为自己的妈妈恨奶奶,所以为了家庭和谐从来没有提过要接奶奶回家。她这样小心翼翼地害怕妈妈受到伤害,却忽略了一个迟暮老人。
她真的错了,哪怕曾经挣扎一下,或许都不是这样的结局。她应该早点告诉妈妈,原谅一个迟暮老人曾经的一切过错,也许一个人年轻的时候有万般的不好,可是老了,绝对会对自己从前的错在心里救赎千万次。
病房里的气氛越来越凝重。
病床上的奶奶突然松开了攥住她衣衫的手指。美景坐在床沿,用手臂温柔地把奶奶轻轻拥住,哽咽地问,“奶奶,我带你回家好不好?”奶奶的背微驼,手能触到的地方尽是硌人的骨头,几乎没有一点肉。何美景低下头,只闻到奶奶身上传来的阵阵臭味,仿佛好久没有洗澡。
奶奶抬起眼再次打量她,眼神陌生而疏离。
何美景说,“我是美景,你的孙女。”
何奶奶根本不认得,只是陌生地推开她,用双手箍住自己的膝盖,往墙角缩。
林意如看到这情景激愤地又提高了音量,“如果我不是替她收拾东西换衣服,还不知道被你们虐待成这样。你们别以为道下歉就算了,我警告你们,这件事没完。”
院长只知道道歉,“真的,这也没办法对不对?不如送去医院,治了多少钱我全赔。”
林意如说,“这是钱的问题?这是理的问题,反正今天你们要不交出一个满意的答复,不把那个虐待的女人交出来,我肯定不会罢休!”她说完一屁股坐到床上,瞪着院长。
双方僵持不下,气氛闹得很僵。院长很明显偏袒口中所谓的“新员工”,而美景妈妈不达目的势不罢休。
不知道对阵了多久。
门口熟悉的声音响起,“麻烦让让,里面是我的家属,我要进去。”是白良辰的声音。何美景抬眼看向门口,只见高大的白良辰挤了进来。他穿的还是工作装,白衬衫黑色西装裤,额头上密集的汗珠。
林意如见他来,如获救星地跑过去,说,“良辰,你快来看看你奶奶身上的伤。她被人虐待的很惨,他们还不肯把那个虐待人的家伙交出来。我都不知道等下回家怎么跟她儿子交待。”她拖着白良辰走到奶奶床前,勒起奶奶的衣袖。白良辰看着那些伤痕明显一愣,瞥了眼美景后直接掏出手机拨110。
他简明扼要地对110的接线员说,“您好,这里是xx精神病院。我的家属在这间病院被人虐待,情况很严重,全身都是伤。尤其是被虐待的还是七十几岁的老人,要麻烦你们赶紧过来处理。”
原本在一旁使用托字决的院长一下慌了,“这位先生,不用报警这么大事吧?”
白良辰不理他,又一个电话打给朋友,“林宇航,你认不认识电视台的人?”他说,“我奶奶让精神病院的人给虐待了,你给我找几家媒体过来,对,越大牌越好。就告诉媒体有大新闻,xxx精神病院虐待七十岁老人,老人全身伤痕惨不忍睹。院长态度恶劣阻止报警,拒不交出罪魁祸手。现在那些新闻媒体就喜欢报导这些。”
院长心急如焚地抽出根烟递给他,“兄弟,有话好好说,这件事我们和平解决,没有必要闹大。”院长五十五岁上下,戴着眼镜,看上挺斯文。白良辰横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挡下香烟,“大叔,我可没有听我妈说过她有这么大的私生子。”
院长脸上青白交加,活像唱戏的换脸谱,他从烟盒再抽多几根烟递过去,语气诚恳,“真的没有必要闹大,你听我仔细跟你说经过,因为你奶奶是精神病人,我们的员工也是人,有时候也受不了……”
“我觉得——”白良辰不急不慢地把烟挡回去,“这些你都留着跟警察媒体交待要比较好,还有,谢谢你,我不抽烟。”
院长捏着那几根烟僵在空中,讪讪道,“要不然,我把打人的交出来?”
白良辰嘲讽地看着他,淡淡地回,“还是别了,我担心我会打女人。”他顿了顿,说,“如果你真想解决,也不是没有办法。我有三点要求,第一:必须把这间房的监控交出来,我们看看她到底是怎么样对待老人的,我们家属会根据她对待老人的情况再决定下一步怎么做。第二,这名护士必须先给警察拘留,这是没得商量的。第三,老人必须送医院治疗。这三点是目前急须解决,至于其它的,我们家属商议之后再做要求。”
院长没有办法,只能同意,但还是试着讨价还价,“那可不可以先别让媒体知道?”
白良辰说,“看监控以后再考虑要不要交给媒体。”
“可是我答应了你这么多条,你好歹也同意我一条啊,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你知道如果媒体报导,还有谁敢送人过来啊。”
“没得商量,看监控以后再考虑要不要交给媒体。”白良辰眉头微攒,态度还是坚决。林意如也跟着附和,“对,就听我女婿的,先看监控。如果现在不给看,立刻招呼媒体过来报导。我看到时候你还有没有生意。”
院长无奈只能妥协。
管理员调出最近七天的监控,监控画面简直惨不忍目睹。监控上的奶奶被那名二十二岁上下的护士暴打脑袋,狠掐身体,甚至还拿烟头烫。虽然知道监控上会是这样的内容,但何美景看在眼里又是另一番滋味。
也许是愤怒,但更多的是为奶奶心痛。
奶奶只是一个迟暮的老人,听力渐弱,脑袋开始迟钝,甚至每走一步都只能慢慢移动,艰难无比,可这都不是虐待她的借口。
哪一个人没有年老的时候?
白良辰看着监控画面,出人意料地一路沉默,只是掏出u盘拷贝了其中一段。警察来的时候,看到监控什么都明白了,当场带走了那名女护士及监控调查。
院长送美景奶奶去医院的路上,还在一直哀求别闹大,可压根没人理他。白良辰在医院办理好一切手续时已经接近黄昏,林意如怕儿女太累,打发他们早点回家休息。在租出车上,何美景一直憋着没有跟他开口说一个字,因为她觉得昨天的事他应该道歉。
白良辰掏出手机跟林宇航聊短信,头也不抬地问,“你确定你要遵守昨天的气话?如果你再开口理我,你就是王八蛋?”她气鼓鼓地努着嘴,硬是不吭声。他抬起眼看她,笑容飞扬,“你也真有意思,在我面前那么强,在别人面前就知道哭。”他不管她开不开口,自顾自说下去,“你天天无所事事,天天泡在网上,应该知道遇到这种事,第一个是报警,第二个是要挟院方说要找媒体曝光,第三是把证剧弄到手。可结果真让我大跌眼镜,你除了哭竟然什么也不知道做?老婆,你是不是整天呆在家里,都跟这社会脱节了?”
她气得要命。
他火上添油地打趣道,“如果你这样下去,跟猪有什么差别?”
她终于吼了出来,“你说我是猪?”
他不气死她不罢休,“我以为我娶的女人跟猪也没什么差别了。”
何美景几乎快要抓狂,把她当做男人也就算了,可是竟然把她跟猪打上等于号。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她气愤地反驳,“你才是猪。”
白良辰笑容灿烂地立马接口回她,“嗯,你是猪的老婆,一头大母猪。”跟她在一起,从小到大他都没有吃过亏,每次总能把她气到七窍生烟。其实很多时候他都在想,这样的婚姻,这样的老婆并没有什么不好。他见她气得火冒三丈,用手臂熟练地把她搂到怀里,笑着安抚,“好了老婆,不如我们都别计较昨天的事了,你说我们在一起二十几年,什么时候为外人吵过架?”
这句外人说得很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