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也许这世界上的男女情爱就是如此荒谬。有些人永远不懂要怎么去爱另一个人,而更多的人,明明相爱,多年后,却只能形同陌路。
美景跟良辰的父母说是邻居,其实住的上下楼层。这二十几年的老房子最近刚刚翻新,面貌崭新。美景沿路跟熟悉的邻居打招呼,一口气爬上四楼。这种老房子都是统一的八层高,没有电梯,很不方便。
她把手刚刚放在门铃上,房门就打开了,父亲何世仁怒气冲冲地走出来,瞥了她一眼,停下脚步错愕地问,“你怎么回来了?你公婆单位组织旅游还没回来。”何美景还没来得及回答,只听到里面传来妈的咆哮声,“你最好给滚,死得越远越好。”接着她看到妈妈拿着扫把冲了出来,发疯似地打向老爸。
她惊诧地站在一旁反应不过来。她父母一直被整个小区视为幸福夫妻,夫妻中的楷模。从小到大她几乎都看不到他们吵架,更逞论动手打架?现在楷模闹翻了?
何世仁一把抓住扫把,火冒三丈地咆哮,“林如意,我警告你,现在女儿在这里。你不要脸我还要脸!”
美景更是震惊,当父亲喊一个人的全名,表明他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美景妈已经失了常态,完全像个泼妇骂街,“好啊,你敢骂我不要脸,何世仁,你好样的,你让女儿评评理,看这件事是你对还是我对,你让女儿女婿评评理。”
白良辰用胳膊顶了下美景,说,“我负责你妈,你负责你爸。”
何美景急忙攥着老爸的手臂把他拖下楼。
何世仁到了楼下还是火焰旺盛地骂骂咧咧,何美景忍不住批评他,“爸,当心别人看你笑话。”
“呸,我要跟她离婚,尽管让人笑话去!”
“离,婚?”何美景被一个霹雳打中!在她的记忆中,老爸平时就下下象棋,没事跟她的公公大人吹吹当年打丈的光荣史,除了爱吹牛的爱好,他真没有其它不良嗜好,算得上一个好男人,好丈夫,好爸爸。
可现在要离婚?
难道现在的男人到了中年才一股老地想去寻找逝去的年轻岁月?
她大脑一热,脱口而出,“爸,你是不是找小三了?我警告你,如果你给我找个后妈,我百分之一百二的不答应。”
何世仁白了她一眼,“什么三?我是为了你奶奶。”他顿了顿,语气低低地,有些伤感,“昨天去精神病院看你奶奶,她情况很不好。我就寻思着把她接回家,可你妈就是念着以前的事不答应。”
“就为了这事?”
“可不是。”
“才多大点事啊,就吵着要离婚。”
“所以说养儿女还不如养一头猪。”何世仁不客气地骂她,“那是你奶奶,七十几岁的奶奶。”
“您先别急,我的意思是,我可以搞定老妈。”
“真的还是假的?”何世仁一脸狐疑,“她那木头脑袋铁铊心,你可以搞定?”
何美景点点头,像她妈那种人,就要拿针狠狠扎,针扎不进就用电钻,就算是铁铊心也能钻出个洞来。何美景看着爸爸,一本正经地说,“可是老爸,有件事我一定要跟你说。”
他女儿很少这么正经地跟人说话,所以他洗耳恭听。
她说,“你发脾气就说要离婚,当然,这没有任何问题。可是,感情就像是软钢丝,你想怎么扭折,怎么无理取闹对待它都可以,但一不小心,它就断了。”
很有道理,婚姻感情都是软钢丝,有时候随便扭它都不会折断,可是不经意间,它真的就断了。
何世仁叹了口气,“谁想中年离婚啊,昨天去看你奶奶的时候,你奶奶神智不清,可她嘴里口口声声叫的你爸。她说我儿子世仁,我有一个儿子叫世仁……”他眼里微泛泪泽,“她甚至还在哭着找我。你奶奶拉扯我这么大,就我一个儿子,我却狠心把她丢给精神病院照顾,嘴里虽然说是为了给她治病,可其实还不是因为……嫌她是个麻烦……”
何美景眼里也微酸,岔开话题说,“我先回家,你自己到处转转。”
何美景家里的摆设相当老旧,基本上是红木的家具。客厅正中央的雪白墙壁上是巨大的挂在墙上的相框,相框里一帧帧年代久远的照片。照片上是两家人的独影或合影,更多的是白良辰何美景的合照。根据四个老人的描述,为了从小培养孩子是一对的意识,每年都会带他们去照合照。何美景以前觉得很荒谬,每次拍照的时候都感觉特别别扭,可现在一进屋看到那相框就倍感亲切,真是越看越顺眼。
林意如坐在餐桌边,盯着满桌的菜发呆,白良辰默不作声地在陪着。
何美景刚走到桌旁,就瞧见了她妈眼神锋利地刮了过来。林意如铁青着脸问,“丫头,你准备帮谁?”
这个问题回答起来相当有难度,如果她表明帮她爸,下一秒就会让老妈轰出去。尤其是老妈性格冲动,脾气大,没准知道女儿跟自己老头站成列队,会想不开。
何美景连忙笑,“妈,我当然帮你。”
林意如满意地点头,接着诉说往昔的那些悲惨往事,“那老太婆当年是怎么样对我的?我生你坐月子,她不理不睬就算了,竟然让我这个产妇给她做饭吃,还让我侍候她。这些就算了,可她一点也不疼你,整天怨我只生了个女儿,是只不会下儿子的母鸡。”
“不止这些,妈,小时候奶奶竟然还跟你打架,还诅咒你骂你,甚至在外面到处唱你黑心肝。”何美景义愤填膺地接口,奶奶跟妈这些陈年往事她从小就倒背如流。
“可不是,她拿那么粗的木棍抽我,我连手都不可以还。反正那老太婆得神经病都是报应,况且精神病院的环境那么好,她在那里养老也很舒服啊。”
“就是。”
一旁的白良辰淡定地不吭声,他知道他家老婆不会这么简单。
何美景坐到妈妈身边,声音无限感慨,“妈,这些年来你照顾我辛苦了。小时候别人都说世上只有妈妈好,我不懂为什么只有妈妈好,直到自己结婚才发现。”她抱住妈妈的手臂,声音更加温柔,“这世上的父母真的都很疼爱自己的儿女,身上有一块钱,都要为儿女用九毛九。”
“丫头,你知道就好。”林意如语调也开始伤感,“小时候妈妈养大你也不容易啊。”
“对。”
“女儿啊,妈妈对你也没什么要求,只是想到老的时候——”
“妈,你放心。”何美景温柔地截断她,“等你老了的时候,我会把你送到养老院,那里环境好,又有护士照看,很适合养老。”
林意如傻眼了,吞吞吐吐地问,“养、老、院?”
何美景认真地点头,“对,你想啊,等你老了,行动又不变,然后身上又有股老人味,那味道多难闻啊,多臭啊,所以养老院很合适你。再说精神病院的环境不是很适合养老吗?我想养老院的环境条件会更好。”
林意如哑口无言。
何美景还是一本正经,表情无限向往,“我想妈妈你的下半生一定会在养老院过得很幸福。”
“其实……其实养老院也没那么好……”
“怎么可能呢?我听说好一点的养老院都要几千块一个月,那照顾得肯定无微不至。妈,你放心吧,现在的老年人都流行卖房养老。到时候我们把房子卖了,足够你在养老院安度余生。”
“…………”
林意如看着女儿,心里五味杂陈。哪个老人想住养老院?有哪个老人不想自己到了迟暮之年还能呆在儿女身边。虽然老了会行动不便,也没有力气天天洗澡,更是有难闻的老人味,可她想,全天下老人最卑微的愿望就是自己的儿女能照顾自己余生。她突然想到了在精神病院的婆婆,三个月前她去看婆婆时,婆婆神智更加恍惚,当她靠近,婆婆已经没有了从前的嚣张跋扈,相反,婆婆小心翼翼地提防着她,眼里带着恐惧与陌生的疏离。
那样的眼神让她无端难受。
以前那么嚣张,态度恶劣,甚至说每个字都尖酸刻薄的人,一下子就老了,老得她几乎都不认得。虽然她一度认为婆婆只是装的,想装可怜装同情,可是每次一想到那样的眼神心里就仿佛堵了东西。
林意如看着桌上的菜,语气低了低,“赶紧吃饭吧,再不吃菜就凉了。”她拿起碗夹菜的时候,却看着盘子里的菜一点胃口也没有。
良辰美景对视了一眼,不吭声地埋头吃饭。
一刻钟后,林意如碗里的饭菜丝毫未动,她“啪”地打下筷子,叹了口气,“何美景,你得逞了,明天跟我一起去接奶奶。”
美景装糊涂,“什么得逞了。”她拼命往自己嘴里塞菜,边塞边夸张地叫,“妈,你做的菜好好吃,良辰做的好难吃,不是咸了就是烧糊了。”
白良辰听到这话,在桌下狠狠给她一脚。到底是谁隔三岔五在他耳边忽悠说他做的好吃,到底是谁整天变着花样忽悠他做饭?!
何美景不甘示弱地踢回他,狠狠眱了他一眼。
林意如看都没有看这两个人,起身走到客厅的大相框下。相框正中央是一张八寸的生活照,生活照上是婆婆跟美景唯一的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婆婆坐在凳子上把美景抱在怀里,一脸幸福地微笑。
这张照片是婆婆在六十岁大寿的时候私自带着美景去照相馆拍的,那时候她头发惨白,但精神矍烁,看着镜头的目光更让人感觉温暖幸福。只是在大寿不久后,她就意识不清,神神经经地胡言乱语,而且整天摔东西骂人。林意如当时把她送到了精神病院去治疗,结果一治就是十几年。
这些年来,林意如经常会想到曾经的种种,可是却发现,原来的恨随着湍急的时光河,已经磨去了所有锋利的棱角,可即使所有的棱角都磨灭,心里还有丝丝不甘。凭什么那时候作贱她,现在却要她照顾?!
何美景回到自己的小家时,城市的夜色已经来临,斑斓灯光汇聚成了夜市的道道风景。她跟良辰刚走到花园楼下,就瞧见一身喷火短裙的安妮站在楼下。其实安妮真长得漂亮,而且身材巨好,可就是想当“三”。
何美景故意笑着打招呼,“花瓶。”
安妮忽视她,直接嗲着声跟白良辰说,“hi,良辰。”
白良辰客气地回应,“安妮,这么晚了怎么还在这里?”
何美景立刻接口,“废话,她是来守株待猪的,如果不守,怎么等蠢猪自投罗网。”这个强大的解释换来另外两个人的皱眉。安妮上前几步,走到良辰面前,害羞地微笑,将手里攥着的东西递到他眼前,“这个给你。”
白色的信封!
何美景夸张地叫,“哇塞,信呢!情书!太可乐了!这年头还有人会写情书这种幼稚玩意,花瓶,你简直是国宝级人物。”
白良辰不好意思接,尴尬地杵着。
何美景一把夺过信,笑容灿烂,“花瓶,替我老公谢谢你了,你放心,这次我一定让他看。”她拿着信就往自家楼上跑,转瞬影子都不见了。白良辰更不好意思,勉强地解释,“美景其实没有坏心眼,就是像个孩子,爱玩爱闹。”
安妮笑了笑,莫测高深地问,“良辰,你真的觉得她只是爱玩爱闹?我整整给你写了四年信,一个月一封。在每封信下面,我都做了一个标记,这已经是第四十九封。前面的四十八封给你口中没有坏心眼的孩子扔到了垃圾筒。”
大门楼口的灯光不甚明亮,带着昏黄的朦胧。
他抬眼看向背景消失的地方,那昏黄的光子溅进他眼里,荡出一抹笑意,他说,“从小到大,两家父母都疼她,她习惯当个捣蛋的公主,其实心地并不坏。”
安妮仰望着面前这个男人,似笑非笑地问,“那你希望当她一辈子的王子?你就真准备一辈子守着这娃娃亲?”
他微怔,心里快速闪过一句:这有什么不好?
安妮说,“良辰,你温柔体贴善良干净,何美景呢,不用我说你也应该比我了解她,她那个女人满口谎言,恶毒,坑蒙拐骗无所不能。”
白良辰笑意收敛,神情严肃地回,“先谢谢你的赞美,但请你不要抵毁我老婆。”他淡然地瞥了眼安妮,直接上楼。其实他也没安妮说的那么好,只是在所有人面前必须装得成熟稳重,可是在何美景面前,他经常原型毕露,喜欢开她玩笑,没风度,何美景经常鄙视地说他就是一装货。
可是等他打开大门,他就后悔刚才否认安妮的话。因为老婆大人端然坐在沙发上在私自偷看他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