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书友访问新御书屋
首页重生嫡长女 066 重逢

066 重逢

    姜照的目光直直射向马车,几乎要在上面穿个洞出来。

    若怒火能化实质,她还真想把这车连同里头的人一把火烧掉。姜芙龄为什么会在朱仲书的马车里,这两个人什么时候已经发展到这种关系了,难道是那天杨姨娘郭姨娘牵线成功?

    也不带这么见效的!

    念头只一闪过,姜照突然笑出了声,也不惧周围旁观者众多,当即扬声攀谈:“三姐姐,是你么?你怎么会在这里?”

    看热闹的贫民哗然,不想又来了一个“贵人”,还跟之前的沾亲。有人连连叹气,蒋三郎这回怕是撞上大灾星了。

    马车里却静悄悄不见回应,先前那惊呼的女子仿佛消失了一样。倒是车下的朱家随从一听姜照的声音立刻警觉,紧盯了她覆面的帷帽,力图辨认,“你是谁?!”

    姜照笑道:“不认识了么,才别过几日而已,那天你们怎么回的城?可冻着了?”

    这随从正是当天被她迫入河水里游了老远的倒霉鬼,闻言登时醒悟,“你!你还敢现身!”红了眼睛,冲上来就要抓姜照。

    姜照身后跟着一群家仆,岂会让主子被人抓住,呼啦上来把姜照围在当中。

    “姑娘,这混账是谁?既然认识你,在乐康城里还敢对咱们动手!”夷则大怒,高声骂对方混账。这几日她跟着姜照管家,令行禁止,颇为威风,气势也涨了一大截。

    围着看热闹的附近居民眼见两边要动手,赶紧纷纷退开,离开一段距离,散开站在墙根下、巷子口远远观望。

    姜照挥手给那机灵的婆子示意,暗示她把剩下的人都带过来。婆子会意,撒腿就跑。朱仲书的随从眼珠子一转,立刻喊人阻拦,姜照上前几步拦住道路,给婆子脱身的机会。

    之后笑着和夷则说:“你问这混账是谁?只怕说出来他们家的脸都丢尽了。”朝车里喊,“喂,真要我当众说吗?”

    马车里没回答。

    等了片刻,依然不见动静,倒是那随从叫嚣得厉害。前几日和姜照的仇还没解呢,这次见面,怎不让他恨得咬牙。只是姜照不理他,总之家仆们护着,她伤不着。

    等候间隐约听见有居民议论,“怎么那贵人不说话啦,刚才还说要蒋家好看呢。”

    “这不是来了更厉害的贵人嘛,看不出来?”

    “可这贵人刚不是叫了一声姐姐,是一家子吧……”

    “谁知道。”

    贵人,贵人,姜照心下了然,更肯定他们来欺负蒋三郎没报名号,不然人家早议论国公府了,何必统称贵人。

    雕花车窗微微打开一条缝,从姜照的角度看不见什么,但那随从却连连冲车上点头躬身,之后窗子重新合上,随从挥手招呼下头人:“都回来!主子有急事要离开,改天再来算账!”

    胡同里蹬蹬脚步响,伴着呼喝声,很快跑出来七八个豪奴。

    姜照派去的婆子却也带着人赶来了。姜照挥手,那婆子便指挥众人:“散开,都散开!”很快让侯府仆役们堵住了四处道路,把胡同口围得严严实实。

    这婆子倒是好用,姜照决定回去提拔她。

    现在先料理了眼前的恶事再说。“朱二公子,事情办完了吗,为什么急着走啊?”对方死不吭气,她干脆大声喊出他名号。要是车里人再不接话,她就径直告诉大家那是唐国公府的二少爷,给朱家好好添一次堵。

    话音一落,车窗很快又开了。

    车里人依旧不露面,吩咐奴才的声音也是低低的。

    姜照冷冷看着,见那跋扈的随从突然间换了笑脸,一溜烟跑到跟前来作揖,“这位小姐请了,我们少爷说相逢是缘,不想能在这里邂逅小姐,少爷准备做东请小姐喝茶,劳烦您移步如何?咱们去城里最大的茶楼坐一坐。”

    这一会硬一会软的奴才相。果然是狗奴才。

    姜照懒得和这种货色计较,只笑对车里道:“多谢二公子赏脸。只是上次仇怨未解,若应了你的约,怕被你诓去害我呢。况且我今日事忙,茶就免了,公子请便。”

    说是请便,却根本不让底下家仆让路,依旧把胡同口堵得严严实实的。然后她让婆子喊话,朝胡同里头高声道:“会通武馆蒋师傅在吗,我家主子有事拜托您帮忙——”

    “哎呀!”围观的居民们来了精神。

    “这贵人和那些果然不是一路,听到没,人家找蒋三郎帮忙哪!”

    “是啊,老蒋这是撞了灾星又撞福星吧,哈哈哈!”

    “就说是好人有好报嘛,三郎是好人,天降横祸神仙都不答应。”

    嗡嗡的议论声中,胡同里传来高声回应:“蒋三郎正在这里,被人挡着过不去,是哪位找我?”

    姜照心中一喜。

    这声音果然没错,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不由又想起上一世,蒋三郎站在城垛上砍乱匪,浑身带伤,仍然死战不退。欣喜之余也暗暗松了口气,因为蒋三郎的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不像是受了折磨的样子。看来自己来得及时,不然朱仲书手下有身手顶尖的护卫,恐怕蒋三郎会吃大亏。

    遂又让婆子喊话:“我们是城南姜家。”

    一语又引起围观者惊呼。乐康城里没人不知道城南姜家是侯府,昔有老侯爷御敌为国,现任主子们也不仗势欺压百姓,经常有乐善好施的举动被传扬,是以侯府在城里的口碑还是非常好的。人群里就有人说这下蒋三郎有救了。

    姜照微笑着往胡同里走,身边十几个家仆簇拥,将她保护得严实。走到前头,夷则呵斥堵胡同的豪奴们让路:“走开走开,别挡着我们主子!”她面上也覆着轻纱,只露出一双眼睛,目光严厉。她出身贫苦,对欺压百姓的豪奴自不会给好脸色。

    朱仲书的随从搭腔:“姜小姐让我们让路,您的人也该让让路呀,他们挡着我家少爷的车了。”

    姜照只当听不见,带着家仆冲开豪奴们就往胡同里走,一眼看去,正见蒋三郎高大的身体被两个家伙挡着,双方在撕扯,不远处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坐在地上,呜呜咽咽地哭。

    “把那两条狗拉开。”姜照吩咐。

    侯府仆役们出来之前被姜骅千叮万嘱,一定要保护姑娘安全,一定要听姑娘的话,何况姜照之前整理宅院的举动十分有威慑力,现在跟出来的人谁敢不听她的?

    已经不是捉洪九娘时当面驳回的状态了。

    当即四五个人冲上去,人多欺负人少,强行把两个豪奴拽开。

    蒋三郎脱身便去扶那女孩子,“七巧,怎么样?”

    女孩子站不起来,“爹,腿伤了,疼……”

    蒋三郎虎目里压抑着怒气,小心翼翼把女儿安置在墙根靠着,安抚几句才回身来和姜照搭话,躬身抱拳道:“多谢相助,敢问是……”

    姜照发式是姑娘家的,可姑娘家单独出门很少见,他一时摸不准姜照的身份。

    姜照点头回礼,“蒋师傅好,我是城南姜家长女,族里行四。”

    蒋三郎躬身再拜:“原来是姜四小姐,失礼了。我这里遇上点事,让小姐看了笑话。”

    “是笑话,却不是你的笑话。”姜照笑道,“此来冒昧,还望蒋师傅莫怪。”

    “岂敢岂敢。”

    两个人客套攀谈,把朱家那群人晾在一边。姜照暗暗对蒋三郎又多了一份赞赏,当年只道他悍勇,现下看来还是个沉稳有度的。

    姜照知道他身手不错,虽谈不上顶尖,可对付普通人绰绰有余。刚才与他撕扯的两个豪奴分明一看就不会武艺,在女儿被伤的情况下,他却还能耐着性子跟对方缠磨,而不是下狠手伤人,可见是顾全大局,不肯轻易与贵门结仇。

    头脑冷静的勇士才是真勇士。

    只是朱仲书为什么来找他的麻烦呢?天上地下的两个人,哪里来的过节。

    正要问,朱家那随从跑过来,本就勉强的笑脸里已经带了不耐烦,“姜小姐请把人散开,我们少爷要走呢。”

    姜照侧目,冷冷瞥一眼八风不动的马车,依旧不理会这奴才。

    “蒋师傅家门何处,这里乱糟糟的,借一步说话如何?”她记得蒋家的位置,可却不能自己熟门熟路过去,惹人猜疑。

    蒋三郎也是个有意思的,也把那随从当空气,扶起女儿当前引路,“四小姐这边请。”

    姜照便带人呼啦啦往过走。

    朱家随从撑不住了,皱了眉,“姜小姐又要故意为难我们?”

    夷则啐他,“酸脸奴才,一会一个样儿!你这货色值得我家姑娘为难吗,也不趴水坑边照照自己德行。”

    这丫头嘴巴不饶人。姜照暗笑,回头朝那奴才说,“让你家主子亲自与我说话,你不配。”随着蒋三郎直往他家去了,还给那机灵婆子使了一个眼色。

    很快身后便响起咒骂吆喝,是两边奴仆推搡撕扯起来。姜照听得那婆子卖力喊,“都守好位置,别让人冲撞了主子!”临进蒋家门时回头一看,哪里是守主子,这群家仆全都奋力给朱仲书的马车挡路呢。

    于是姜照很放心地进了蒋家。

    夷则有点担心,“姑娘,咱们的人不会吃亏吧……”

    “放心,他们不敢。”姜照笃定朱仲书不敢把事情闹大。在贫民区欺压百姓,又和姜家侯府的人起了冲突,事情传出去够他们朱家头疼的。再牵扯上跟姜家未婚的姑娘同车而坐,别说朱家,朱仲书自己的脸也别想要。

    “姜四小姐请坐,太简陋,您将就些。”蒋三郎把姜照让到屋檐下的凉棚里暂坐,特意用袖子擦了擦板凳,脸上带着赧然解释说,“不是不让您进屋,实在是……里头乱了点。”

    里头是被人砸的乱了。

    院子里也不见好,水缸木架之类全都翻倒,一片狼藉,凉棚底下是仅有的能站人的地方。

    他是个四十多岁的高大男子,虎背熊腰,络腮胡子,一旦不好意思起来显得很别扭。姜照前世只和他打过一个照面,倒不曾想他还有羞赧的时候。微微一笑从容落座,她摘了头上帷帽,“您女儿伤了腿,您先给她瞧伤吧,咱们稍后再谈。”

    帷帽之下露出佚丽容貌,蒋三郎父女两个都是一怔。

    他们久居平民城区,见过的好看姑娘不多,像姜照这样好看的真是生平未见,何况姜照与生俱来的贵门气质非小家女子可比,一时让他们错不开眼。

    蒋三郎毕竟是有年纪的,又是成人,错愕之后赶紧回神,抱歉笑了笑,回身把女儿安置在一副破旧席子上,开始检查伤势。

    他女儿看起来十六七岁模样,怯生生的,挂着眼泪不断往姜照身上瞟,满是好奇之色。

    “谁伤的您家闺女?”姜照一眼就看出那女孩左小腿的骨节错位,不由脸寒。

    蒋三郎一直压抑的怒气略略浮现,“是个胖大奴才。当时七巧在院里提水,他们进来就乱砸乱闹,把她一脚踹了老远,定是那时撞伤的。可惜我当时在屋里吃饭,没来得及拦住。”

    大手在女儿腿上摩挲几下,咔吧!冷不防一下把错位的骨头掰了回去。七巧疼得尖声大叫,冒了满头汗珠子。蒋三郎赶紧安抚,“好了好了,再养些日子就能恢复。”一面轻轻拍女儿的后背。

    是个疼孩子的爹爹。

    姜照想起前世在城上遇到他,他已经伤了双腿不能走路,依旧在挥刀抗敌。她劝他逃走以图将来,他却求她帮忙回家带走女儿。她争不过他,只好遵了他的乞求,按所指去寻他的家宅。下城时无意间回头,已经见他血染城墙了。只可惜待她找到他家的时候,整条胡同都起了火,人影乱窜,根本找不到他的女儿。

    前世她没能救他,也没能救他的女儿,难道冥冥之中有什么在指引着,正好让她这辈子遇见了他被人欺压,给她弥补的机会?

    此时不帮,更待何时呢。

    “夷则,去外头告诉朱家的,谁伤了蒋小姐的腿自动出来认错,在蒋家门口磕十个响头。”

    夷则抬脚就走。

    蒋三郎忙道:“小姐不用了!那些人是京里来的,我的事小,别给您惹麻烦。”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蒋师傅在道上的义气我颇有耳闻,这次也学一学您的豪气,给我个机会吧。”姜照笑眯眯地说。

    就算不为蒋三郎这件事,单看到姜芙龄和朱仲书搅合在一辆车里,她也要上去寻寻晦气。正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她还要感谢蒋三郎惹了“贵人”,给她一个理直气壮寻衅的机会。

    打狗专挑落水的,姜芙龄名不正言不顺,朱仲书爱惜面子,这时候折腾他们,他们只有打落牙齿和血吞,约摸半个屁也不敢放。

    姜照心里很邪恶地开心了一下。

    夷则很快去而复返,“姑娘,我去了把您的吩咐一说,那个奴才还要跟我横呢,可车里他主子发话,让按您说的去做。”

    话音未落院门外就响起砰砰的闷响,蒋三郎难以置信地大步过去一看,果然有个人在外头磕响头,正是先前伤他女儿的那个。

    “这……”他惊讶看向姜照。

    姜照微笑。知道朱仲书这是在变相示好,请她放过这一遭。

    上次被困在河心的事还没了结,又被她摆一道,那厮肯定特别窝火,估计着对她原来留存的一点子倾慕之情,此时也早就烟消云散了吧。

    夷则幸灾乐祸去门口看热闹,又禀说,“他们马车又要走呢,还跟咱们的人拉扯不清。”

    姜照问蒋三郎,“你和这‘贵人’怎么结的梁子?”

    “嗐,别提了。”蒋三郎回来仔细交待,“那天我从街上走,正好碰见几匹马横冲直撞,一路带翻了好几个行人。一个老太太躲闪不及,我赶紧过去救了一把,见他们还没勒马的意思,看不过眼,追上去踹了为首的马一脚,想强行催他停下……谁料那人控马技术太差,竟然从马上掉下来,我怕出人命赶紧接住他,不过是在地上滚了两滚,又没伤到哪里,他却跟我不依不饶的,险些把我扭送到官府去带枷。路人围上来帮着说话我才脱身,满以为事情过去了,没想到今日却被他们打上门来。唉,真是没天理。不过说也奇怪,他们怎知我家住在这里?”

    贵门想查清一个平民的底细自有办法,有什么奇怪的。

    姜照关注的是别的:“这是哪一日的事?”

    蒋三郎答了,姜照顿时恍然。

    原来正是她把朱仲书三人困在河心的那天——这就对了,不然朱仲书一直爱惜形象,与纨绔子弟不沾边,怎会在街上策马狂奔还撞人呢,想是那天乱了方寸。

    说起来这蒋三郎也真胆大,人家马飞奔着,他敢上去拿脚踹,真不怕死。

    “闹市纵马,撞伤百姓,事后还报复见义勇为的良民,这事捅上去又够言官们折腾了。”姜照微微盘算已经拿定了主意,“蒋师傅,我爹做过御史,这件事我管定了,一定要这些恶人给你好言道歉,赔偿你的损失。”

    蒋三郎有点着急:“不不,不劳小姐费心,这真的是小事,我没有什么损失,过去就过去了。”

    “你是觉得我年少无知,不知道民不与官斗的道理吧?”姜照笑了笑,“我有分寸,不会给你惹麻烦。”

    “不是这个意思,姜四小姐,这……”蒋三郎不知怎么劝阻。姜照说得对,他的确深知民不能与官斗,哪里敢跟京里的贵人较真。可姜照一派坚定,他眼见着拦不住,暗暗为难。

    姜照已经吩咐了夷则:“去跟他们说,我和三姐姐多日不见,今日难得在此相会,朱家马车要走可以,单请她过来和我叙一叙吧,稍后我们姐妹还能一起逛逛街,消遣消遣。”

    “姑娘,那真是北边三姑娘吗?”夷则疑惑。

    “你只去传话便是。”

    姜照这条件摆得无比故意,就是要让朱仲书做个取舍。是爱惜羽毛丢下姜芙龄自己走,还是陪着她耗在这里,冒被人知晓他欺压良善的风险?

    他过来砸人家门户连名号都不报,显见是不想露身份。

    就看他顾哪头了。

    ——

    香气熏然的精致马车里,绣垫铺陈,茶水温热,又舒适又奢华。

    可车里坐着的一男一女此时却没心情享受,听了车外随从报上来的话,女子当即泪盈于睫,“……仲郎,我,我不能去见她,她这是要逼死我呢。仲郎,我要是被人知道和你在一起,家里会打死我。她好狠的心哪!”

    这正是姜芙龄。

    男的自然是朱仲书,姜照猜得没错,这对男女果然同乘一车,双双闷在车里不敢出声。

    “阿芙你别急。”朱仲书握了姜芙龄的手。

    他是个温柔的男子,诗词写得缠绵悱恻,对女子也向来温厚有加,更何况……两人现在已经到了这种程度。

    “仲郎我们怎么办?”姜芙龄眼泪汪汪的,身子一软,顺势倒在他肩头。

    朱仲书凝眉左右考量,哪里想得出万全之策。

    姜照的厉害他那日已经领略过了,本就一肚子郁闷之气无处发散,没想到今日出门又栽在对方手上。他就想不通世上怎会有这么心狠的女子,表面看着光鲜漂亮,内里却全是恶念……

    他深深后悔当初为皮囊所迷,竟然还写了一首词纪念几年前那一次邂逅。若没那首词,家里也不会发现他对建平侯的孙女恋恋不忘,也就不会惹来之后的婚事了。

    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他怎么和这样的狠毒女子扯上了关系!

    懊悔之时,只听车外随从又报:“少爷,她说只给您一炷香时间,是走是留要给她一个答复,不然……”

    “不然如何?”

    “不然她就要请官府的人来了,说这里有良民宅院被人打砸,要请官差来主持公道。少爷,她欺人太甚,不给她点颜色看看……”

    “住口。”

    朱仲书很是气恼。

    这狠毒女子,竟然还要请官差,果然阴损。

    他堂堂国公府的公子自然不怕小城官差,别说是他,就是普通富户欺负平民,人家官差来了也不会认真管事,不过是走个过场收收银子。但问题就在一个“官”子上。

    请了官差,惊动了官府,事情就不是私下里的而是摆在明面了。官差来了姜照肯定不会任由人家走过场,想必还要把事情闹大,到时候消息从乐康传到朝堂上,又会给旁人攻击国公府送把柄。

    表兄是皇子,这几年非常顾忌名声,他怎能平白给表兄添堵?到时他定会被家里严加责备,说不定以后行动都要受限制。

    倘若再牵扯上他与侍郎家的小姐同车之事……

    他这些年的好名声也要染上污点。

    砰。握拳闷闷砸在车壁上,朱二少爷暗悔乐康城之行。

    他这次出来游荡,起初的路线本没包括乐康,只是在听说姜家拒婚之后心中若有所失,才鬼使神差偷偷跑了过来。及至到了这里,却拉不下脸去姜家询问缘故,又隐隐期盼着能和姜照私下见面,想着两下见了面,说不定姜照会改变想法——毕竟他在京城里颇有些红颜知己,与女子相处较有心得。

    却未曾想到,这番隐秘的心思全然是表错了情,所谓相见怎如不见,河心亭之后,他简直悔青了肠子,觉得自己年少时一定是瞎了眼睛,才会看上这等女人!

    “……仲郎,仔细手疼。”

    姜芙龄被朱仲书砸车壁的举动吓了一跳,小心翼翼捉住他握紧的拳头。

    朱仲书眉头紧锁,贵公子的温润气质此刻全然不见,表情略微显得狰狞,让她暗暗心惊。

    她轻轻呼气,在他泛红的拳头上吹了又吹,低头时眨眨眼睛,一滴泪滚烫落在他手背。

    “阿芙。”朱仲书看见眼泪,不由伸手给她擦眼睛。同样是姜家女儿,一个那么不堪,一个这么温柔,怎让他不唏嘘感慨。

    姜芙龄轻轻别过头躲开他的手,贝齿咬住嫣红的唇,委屈道:“是我不好,我不该劝你过来的,本打算带你散散心,替你出出气,没想到,却让你受了她威胁。”

    朱仲书本来还有些埋怨,因为今日过来就是姜芙龄怂恿的。当时姜芙龄见他闷闷不乐询问缘故,他哪里能说河心亭被人脱了衣服之事,只好把回来路上遭遇蒋三郎的过程简略一说,姜芙龄一听就自告奋勇要替他出气,不仅很快派人查清了蒋三郎住处,还亲带他过来看热闹。

    他也是太过郁闷,才一时失策跟过来散心,谁知……

    谁知遇见了最不想见的人!

    看我姜芙龄如此自责,他也只好暂且放下怨气,不忍责备她多事了。转而想起别的,“你那四妹怎么会来到这里,听她言语是找姓蒋的有事,可为何这么巧?”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冤家路窄。

    “难道……是她和姓蒋的早就认识,故意设圈套……?!”姜芙龄打蛇随棍上,立刻面露震惊。

    两个人四目相对,沉默片刻,心有灵犀一般一起重重点了点头。

    不然他们想不出别的缘故,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姜芙龄看到朱仲书脸上显出恨意,默默垂了眼睛,闪过得意之色。她丝毫不怕姜照的威胁,因为她想的明白,姜照若是敢大庭广众揭开她,伤了姜家女儿的名声,姜照自己也要深受损害,吃不了兜着走。

    姜照不敢,她笃定。刚才那声“三姐姐”不过是吓唬她罢了。

    然而这威胁却让朱仲书心中生恨了,那么婚事,自然再也不会有姜照的份。

    今日之事怎样收场她都不会吃亏的。

    “仲郎,你走吧,我留下和她周旋!”片刻间转过百十个心思,她突然抬了头,决绝的,带着泪意说,“都是我蛊惑了你,连累了你,我自作自受,绝不伤及你的名声。如果她非要我留下才肯放你走,那我就留下。不管最后身败名裂还是被家里打死,只要你记得曾经有我这么个人,我这辈子就值了!”

    说着就要离座下车。

    朱仲书一把将她拽住,“别莽撞!”一则他不忍,二则她独自承担下来也仍旧会带出他。

    “阿芙,我明白你的心意,你放心,等稍后回去我就……”

    就什么?姜芙龄竖起耳朵听,隐有期待。

    然而朱仲书的后半句却没说出来,因为外头随从在此时突然急切禀报:“少爷!少爷到底要如何,您快决定,那姜小姐说时间到了,已经派人请官差去了!”

    朱仲书变色:“怎不拦住,你们是死的?”

    “拦了,但她说敢伤她的人一根汗毛,她就让她爹写御状。”随从也知道自家名声轻重,虽恨到极点,一时倒不敢逞凶造次,“少爷您给个主意,要打要退,奴才好执行。”

    朱仲书推开车窗往外看,见不远处街道果然有自家护卫和两个侯府家仆撕扯,护卫身手好,但忍着不出手只拼力气,一时也制不住粗壮家仆。而胡同里,一个俏生生的影子远远站在蒋家门口,他一眼认出那是姜照。日影下看不清表情,可他觉得她一定挂着嘲笑。

    低头再看怀里的姑娘,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一叠声要下车替他周旋去……

    朱仲书闷闷哼了一声,踹开门下了车,“阿芙你留下,我去见见她!”

    他自忖周遭没人认识他,露了脸,只要不报名号也无妨。

    于是带着人大步朝胡同里走。

    姜芙龄隔窗看见远处的姜照。一头长发,一身流光溢彩的百花衫,远看便已绰约让人移不开眼,而朱仲书走过去的背影也是衣袂飘飘,仿佛在赴约会一样。明亮的日光斜照深巷,那情景……公子佳人,颇为相配。

    她陡然提了心。

    生怕姜照突然生出幺蛾子,把朱仲书偏向了她的心再哄回去。

    想了又想,犹豫再犹豫,眼看朱仲书快要走到姜照跟前了,她终于痛下决心,一不做二不休,戴上帷帽也跳下了车。

    夫君,正妻,逃妾。

    前一世关系古怪的三个人,终于在这一世里,在一个更加古怪的场合,以更加古怪的身份关系相聚在一起。

    ——

    “芙姐。”

    “阿萝。”

    姐妹相见,分外眼红。

    一个笑盈盈,一个反应淡淡。笑盈盈的那个自然是姜照。她上下打量着同族从姐,越打量,前世点滴在脑海里越清晰。

    想当初临死之前,她们也曾这样互相寒暄,姐妹相称。

    姜芙龄穿的是烟翠色的掐腰长裙,来自江南的上好衣料柔顺贴在身上,将她曼妙身材衬得更加突出。脸上脂粉淡淡的,不多不少,不深不浅,恰到好处掩盖了五官平淡的缺点,钗环也简单而精贵,纯为点缀修饰,未曾喧宾夺主。

    妆扮得非常得体。

    三分颜色七分打扮,这样的姜芙龄也算是美人了。

    姜照却记得她昔年未出闺阁时根本不擅长妆饰自己,整日倒是很留心收拾穿戴,无奈总是搭配不好,比姐妹们少了浑然天成的气度,常常像是突然得了主子赏赐的丫鬟,什么好东西胡乱都往身上填补。

    可现在她妆扮得这样好。

    显然是得了别人指点。别人是谁?北宅里能指点她又敢指点她的人,唯有贺氏一个。这一点姜照非常清楚。

    所以她轻轻扫一眼姜芙龄的穿戴,就知道这姐姐和朱仲书搅在一起,绝对是得了贺氏的授意,兴许还有姜驷的。

    怪不得北宅这几日没有大动静,原来暗地里走了这招棋。

    不失为一招好棋,却也是一招蠢棋。成败都捏在别人手里,很容易一败涂地。姜照心中冷笑,面上却一派和煦,“芙姐,别来无恙。”

    “阿萝,你……”姜芙龄欲言又止,怯生生的,往朱仲书身后躲了半步。

    她在人前惯会作态,装可怜,装善良,都是轻车熟路。

    姜照知她甚深,懒得和她周旋,目光一转看住朱仲书,“前日一别,朱二公子风采依旧,仍然是这么……”眼睛在他身上打个转,“这么玉树临风。”

    朱仲书当即变色。

    他那天可是被姜照扒了个精光,要多丢人有多丢人。回去一直想不通,天下怎会有这么不知羞耻的女子!她事后竟然还能招摇出门,还能面不改色重见于他,这到底是个什么女人?此刻这眼神,又怀着什么无耻的深意?

    “姜四小姐,你百般不让我离开到底为何?前日的事咱们以后再说,今日,还请你给我一个交待。”他沉着脸开口,皱眉看向姜照如玉朱颜,只觉那是张哄人的画皮。

    姜照悠然坐在凳子上,露出贝齿粲然而笑:“朱二公子,大家都是聪明人,别打马虎眼了。你很清楚自己今天犯了什么错,何须我明说。真不巧,你要是收拾别人也就罢了,偏偏蒋师傅是我们府上要礼遇的贵客,你砸他的家,等于砸我们侯府,你伤他的女儿,就等于伤我家的脸面。你说这件事怎么办?”

    说罢挑挑眉,摊摊手,态度颇为无赖。

    哪里像个侯府小姐呢。

    朱仲书额角青筋直跳,“姜四小姐不要欺人太甚,你家有脸面,我家也不是好惹的。”一个白丁泥腿子算什么贵客,她偏说得和侯府关系紧密,不是故意是什么。

    于是更相信姜芙龄说的设圈套的推断。

    “啧啧。”反正河心亭一事之后,彼此都知道彼此德行,姜照也不装淑女闺秀,咂了咂嘴,上下打量着朱仲书道,“京城风流倜傥第一贵公子,要样貌有样貌,要家世有家世,要才情有才情,大家都道你温文尔雅,把你捧上天了,怎么,原是假的?这直眉瞪眼的样子哪里温雅了,带着刁奴砸仗义之士的家宅,又算什么东西!你家自然不好惹,可若真要欺过来,实话与你说,我家还真不是吃素的。要不要过两招,就从我去叫官差开始?”

    朱仲书闻言气得不轻,旁边姜芙龄却是惊愕多于恼火。

    她只道四妹妹是南宅的掌上明珠,说话做事向来恣意娇纵,却真没想到姜照竟然如此难缠,如此无赖,如此得理不饶人。这般伶牙俐齿,还是她那骄傲得不屑和人说话的四妹妹吗?

    却不知姜照流落多年,性子早就变了。

    骨子里品性未改,身上却多了许多江湖气。

    朱仲书权衡着利弊,正思忖怎么压住姜照气焰,他的随从却耐不住了,拧了眉眼提议,“少爷,教训她一顿!制住她咱们再谈条件!”搭手挽袖子,就要招呼护卫上前。

    “蒋师傅,我的安危交托于你,可以吗?”姜照后退两步,把一直在旁边没吭声的蒋三郎让到前头。

    蒋三郎已经看出这是神仙打架。

    他身为凡人,好巧不巧陷入其中,恐怕难免要遭殃。

    可这殃怎么个遭法却有讲究。他本就惹了“贵人”,现下又被姜照礼遇,于情于理都不得不向着姜照了。

    于是略微愣怔之后就回过神来,顺势横身挡在姜照跟前,嘎巴嘎巴松活几下筋骨:“小姐仗义相助,我肯定拼死护佑您的安全。不过我要是有什么好歹,还请您照顾我女儿。”

    姜照笑道:“那是自然。方才蒋师傅怕惹了贵人束手束脚,不和他们动真格,这回为了保护建平侯的孙女,你就只管放开手脚揍他们,打死几个都不会有人找你麻烦!”

    适当搬出已逝的祖父当挡箭牌,还是相当管用的。

    蒋三郎闻言果然精神更振,晃着虎躯向前走了两步,横眉扫视朱家几个护卫,“谁要打姜四小姐?先过我这关!”

    姜照的话却让朱仲书心中一凛。

    建平侯的孙女,这分量可不轻,他今日本就没理,若再把建平侯的孙女打了……后续麻烦可不要太多。

    忍了又忍,他忽觉下车来谈判是个失误。

    “姜四小姐,你待如何?想怎样了结此事还请明言。”他眉头压低,俊脸笼上一层阴沉之色。

    姜芙龄立刻察觉到他的退缩,眼珠一转,从他身后闪了出来,提裙直接跪倒在地:“阿萝!求你放过他,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糊涂才纵奴欺负这个师傅的,刚才打砸的主力是我带来的人。回去我会向长辈请罪,那几个奴才也会用家规严惩,都怪我,你别和他过不去。”

    一边垂泪一边求情,使得朱仲书颇为动容。

    “阿芙你快起来。”他亲自伸手扶她。

    大庭广众之下,他根本没觉得触碰她有什么不妥。姜照于是明白,这两个人怕是已经十分亲密了。

    “真感动,芙姐不愧是芙姐。”姜照拍了两下巴掌,“既然你求情,看在你的面上我就不和他认真计较了。他只要跟蒋师傅作揖道歉,再把打砸的奴才丢出来每人扇十个嘴巴,留下十两银子赔偿损失,此事就此揭过!”

    朱仲书眉头更低,看向姜照的眼神里满是寒光。

    让他堂堂国公府公子给一个贱民作揖,绝不可能。

    姜芙龄抽泣:“阿萝不要为难他,奴才我带回去按家规严惩,到时候请你去观刑好不好?他的人本只是助拳而已,放过他们吧。留下二十两银子,此事作罢,可以吗?”

    “奴才什么的随便。十两银子加作揖道歉,不能改了。”

    “三十两……”

    “三十两加作揖道歉也可,难得你们愿意多出钱,我替蒋师傅接受你们的忏悔。”姜照笑眯眯。

    朱仲书终于忍无可忍,勃然发作,“姜四小姐,这笔帐我记下了。”拽起姜芙龄回身便走,“来人,给我继续砸!她要找官府只管找去,我便不信,堂堂国公府压不下一件微末小事!”

    姜芙龄眼底流过喜色,弱不禁风被顺势拽起来,面上却是惊慌一片,“仲郎息怒,阿萝她性子拗,一定会管到底的,再砸下去恐怕伤着她,何况她爹爹……”

    朱仲书脸色铁青,“她要执意往奴才的拳头底下钻,误伤了也怪不得别人。她爹?呵……”满是不屑。

    憋了几天的气,今日新仇旧恨一起来,怒气冲击着头脑,他现在只想让奴才恣意打砸,要是伤了姜照,那才是正好!

    姜芙龄心中暗喜,朝姜照飘飘瞅去一眼,目光里的深意唯有女人能懂。

    姜照只当不见,笑眯眯朝朱仲书背影道:“公子翻脸翻得好啊,这才像朱二少爷嘛,先前畏首畏尾只给你家丢脸呢。”

    高声吩咐蒋三郎,“蒋师傅听见没?他们要砸你家,要打我。您帮我狠狠揍他们!揍翻一个,建平侯府记您一份功劳,回头让我爹亲自给您送助拳银子,上表彰显您义举。夷则,把咱们的人都喊过来,打架!”

    蒋三郎审时度势,更知道“贵人”惹不起了,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自知唯有靠住姜照才有活路。当下嘿嘿一笑,“我听您的!”拉开架势,冲上去对朱家的护卫就是一拳。

    眼角余光扫过女儿那边,发现姜照正让人把七巧抬进屋,于是蒋三郎更无顾忌,拳拳生风,顿时和几个护卫打了起来。

    两边人霎时厮打在一起。

    侯府家仆不会武艺,架不住人多,一时吃不了亏。姜照四下看看,回手从窗台上抓了半个吃剩的冬瓜。呼!直直朝朱仲书后背扔过去!

    ------题外话------

    美少女们,万更奉上~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同类推荐: 神道仙尊做局我的极品美女老婆都市小保安至尊保安逆天丹尊都市沉浮都市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