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月循着小路前往太子妃的玉花台,珮筝有感凉意,赶紧给萧月披上了披风。
“美人,起风了,披上吧,美人!您现在身怀有孕,不宜劳顿,奴婢先陪您回去吧!等天气好了再去玉花台吧。”
萧月恨恨地说道:“我不冷,贱人诡计多端,不知廉耻,一直想打公子的主意。不亲眼看到她是死是活,就是回去了我也不能安心。走吧!”
八月秋高,西风初啸,气温渐渐转凉,阵阵西风裹着微冷卷起玉花台的穿花帘子,打得门框声声作响。园中百花杀尽,已不见了樱桃红芭蕉绿的烂漫春色,也不见了碧荷粉白,落英满径的丰实盛美。如今唯有无边落木,不尽水流,此情此景愁煞了宫里如玉的美人。
太医给萧盈扎了一阵,吩咐玉筝守着,玉筝寸步不离。片刻之后,萧盈终于睁开了眼睛。
玉筝欣喜万分,说道:“太子妃,你终于醒了,如筝,快倒杯水来。”
“太子妃,您躺了一天了,奴婢扶您起来坐一会儿吧!”玉筝体贴入微,又小心翼翼地扶起萧盈。
萧盈虚弱之极,完全靠着玉筝才能起身,脸色苍白得有些怕人,发丝尽乱,披在身上,更显得形销骨立,不似常人了。玉筝一手扶着萧盈,一手端着水,轻轻地喂进萧盈的口中。小声说道:“太子妃,喝口水吧!喉咙会舒服些,太医已经来看过您了,奴婢已让如筝取了药,正熬着呢!”
萧盈怔了怔,然后又笑了笑,艰难地开了口:“什么?太医来过了?你见到公子了?是他让太医来的是不是?”
玉筝怕萧盈又突然激动起来做出伤害自己的事,并没有直接回答,说道:“公子会来看您的,太子妃,您好好休息,奴婢去把药端来。”
“果然,他还是关心我的。”萧盈的精神瞬时好了许多,两只手胡乱地理了理头发,又摸了摸脸颊。不安地说道:“我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见人呢!”
萧盈掀开薄薄的被子,走到梳妆台前,一只颤抖的手缓缓地抚摸着仅有的几个锦盒。她打开其中一个,拿出青色墨笔开始在眉眼上勾勒,谁知,手竟不听使唤,“哎呀!怎么画歪了,哎呀,先扑点蜜粉好了,他说过这蜜粉的味道清香如茉莉,他最喜欢。”说着,萧盈笑语盈盈,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她与颉颃相爱的那段朦胧岁月里。
又是“啪”地一声,玉筝知道太子妃又激动了。这砸东西的声音几乎天天都响起。玉筝连忙放下药碗跑了过来,只见萧盈双目通红,两手微微抽搐,一只蜜粉盒被砸在地上碎成了几片,仅有的一点蜜粉洒在地上像极了扫帚留下的几缕尘灰。
“贱婢,这蜜粉都发了霉,怎么还不扔掉?一定是萧月那个贱人想弄烂我的脸,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她。”萧盈骂着就要往外冲,玉筝一把上前赶紧死死抱住她。“如筝,如筝,快来呀!太子妃,奴婢马上去给您拿最好的茉莉蜜粉过来,谁敢不拿,就报告公子杀了她,好不好?”
萧盈一听这话,倒不往外跑了,说道:“对,杀了她,杀了她。”
“公子一会儿就来看您了,太子妃,您先把药喝了,然后啊,奴婢给您梳一个漂亮的发髻,这两天,园里开了不少荆葵,漂亮着呢!太子妃,你说好不好?”玉筝说话时已禁不住流下眼泪,如筝更是情不能自已,就要哭出声来,却被玉筝用眼神制止了。
“好!梳漂亮点,要比那些贱人都漂亮。”萧盈被玉筝扶起来,喝了药。玉筝手巧,不多时便梳好了一个荆葵垂花长发髻,又用墨笔在萧盈的眉眼处轻轻一挑,萧盈瞬间又恢复了七分美丽。正要用胭脂涂沫脸颊时,听见珮筝在门外喊道:
“怎么这么大的玉花台,竟没个出声的人哪?”
接着就见萧月和珮筝一道走了进来,脸上似笑非笑,气氛顿时又紧张起来。
萧月特意将长发挽起,状如流岚,发间戴着五彩鹤兰状珠花,金色流苏垂在一侧,闪闪发光,鲜艳夺目。身上穿着青绿双色长裾裙,腰间未系绶带,显得周身圆润。萧月昂首阔步,意气非同寻常。不待招呼便坐下来说道:“姐姐!妹妹来看您了!哦?姐姐怎么瘦成这样?”萧月故作惊讶,心中则大有快意。
萧盈顺势扭过头去,又用手摸了摸瘦削的脸颊,苦笑一声然后方转过头来,慢慢坐下,用微弱的声音说道:“难得妹妹有心来看我,如今我又从鬼门关被救了回来,妹妹心里头该为我高兴才是啊!”
“哦!是呢!姐姐屡屡求死,又一再被救,真是好福气。我瞧着这玉花台精致非凡,气势迫人,如今就剩姐姐和两个丫鬟,总觉得好生冷清,姐姐向来喜欢热闹,可是如此才清减了?”萧月语带讽刺,萧盈脸色发青,手脚又开始抽搐,萧盈赶紧将手脚藏进了裾裙中。玉筝看着这一切,虽然担心,可又帮不上忙。
“我虽孤身一人,可妹妹嫁与公子多年也无所出,妹妹呀,你不急我都急了。”说完,萧盈轻咳了一声,一小口鲜血被她用手绢挡了起来。
“哈哈……劳姐姐挂心,我正想告诉你呢……”萧月挺了挺腰身,嘴角带着满足的笑意,一字一句说道,“我怀孕了,姐姐,我已经怀上了公子的孩子。”
萧盈再也难掩情绪,突然站起来:“不可能,你怎么可能怀孕,你这个贱人,好大的胆子,竟敢‘婬’乱府邸,我要告诉公子,让他杀了你!”说完开始喘着粗气,接着一阵晕眩,整个人半倒在地上。
“你以为你可以做得天衣无缝吗?若不是怕牵连公子还有赫连一族,我早把你的恶行公之于众,让你无脸在宫中立足了。如今,我身怀有孕,公子不知多疼爱我,饮食起居,样样周全。姐姐呀,你就不同了。你可是要在这玉花台里,每天独对着镜子,终老一生了。”
一番怒火宣泄之后,萧月满意地离去,珮筝小心地搀扶着,可萧月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转过头来:“对了,姐姐,要是以后衣食什么的有短缺就差人来告知一声,妹妹自当替过世的太子好好照顾姐姐。珮筝,一会儿给太子妃送一盅冰糖燕窝来,反正我也吃不下了,丢了也怪可惜的。”
“奴婢明白。”
萧盈失神愣住,突然用尽力气支撑起来,挣脱玉筝的手,冲上前去,死死掐住萧月的脖子,“我杀了你,你凭什么,你凭什么?”
指甲嵌入萧月雪白的脖颈,萧月因窒息而脸色渐渐发青,珮筝用力也拉不开萧盈的手。情急之下,竟一口咬了下去,萧盈好像感觉不到痛,双手丝毫没有松开,玉筝见状也赶紧上来拉:“太子妃,放手吧,要出人命呀!”
“出事了,公子!”泳思和颉颃在门外听到了呼喊,知道里面出了事。颉颃快速冲了进去,“萧盈,快放手!”颉颃上前一把拉开了萧盈,萧月惊魂未定,倒在颉颃的怀里,大哭道:“公子,孩子,我的孩子!”
“没事了,珮筝,快扶着美人。找太医来看看。”前朝大事烦琐,几个女人又纠缠不清,颉颃既着急又生气。
“我来吧!”泳思替萧月把了把脉,还好大小平安。萧月总算舒了一口长气。
“公子,你终于肯来看我了!”萧盈一下迎了上来,泪眼滂沱。
颉颃轻轻将萧盈推开,说道:“太子妃,赫连急躁,惊扰了太子妃,请太子妃见谅。我这就带她开离开。”
“颉颃,你一定要这样对我吗?你不记得当初……”
颉颃打断萧盈:“太子妃,你我身份有别,请自重。太子妃救我一命,我很感激,如果你不愿在玉花台守着太子,那我可以想办法让你回赫连家,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你对我难道连一点往日情意都没有了吗?可我心里时时刻刻都惦记着你!把你满满地装在这里,这里!”萧盈说话的同时用手抚摸着自己的胸口。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太子妃,你实在不必纠结过去那些往事。早日放下,给自己重新找一条路吧!”
“你以为我还有路吗?若是回赫连家,怕是日日被人白眼不说,还得连累我娘。颉颃……”萧盈又上前一把将颉颃抱住。
颉颃无奈,用力推开太子妃,对泳思说道:“我们走吧!”
望着颉颃决绝的背影,萧盈颤颤巍巍地退到危栏边,仿佛用尽了生命中最后的一丝力气大叫了一声:“颉颃!”随即凄然一笑,然后飞身而下,像一片干枯的落红从绚烂的枝头归于寂静的尘土。
众人惊起回头时,萧盈已重重地摔在地上。颉颃等人赶到阁楼下一看,眼前一幕着实让人痛心。颉颃上前伏在旁边连声喊道:“萧盈,萧盈?”继而又对泳思说道:“夫人,快去请太医。”萧盈气若游丝,望了望颉颃,最后将眼神定格在了萧月身上。大口鲜血不断从她的口里涌出,昔日精致的五官如今已扭曲得变了形,右手抽搐得厉害,她艰难抬起那只手伸向萧月,接着喊了一声“月儿”后,就断了气。最后那声“月儿”当然只有萧月才能听得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