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带好礼品,乔装打扮,分骑两匹马赶赴白云山。路过南市时,柳进元远远望见卢文溪,一如往常,坐地卖柴。来到白云山脚下,柳进元吩咐道,“李大娘病情尚未痊愈,不方便见陌生人。王诀你就留在山脚,看好马匹。”王诀将礼品从马上卸下交给凤娘,抬头望着他们逐渐远去。
这两人前来探望,李大娘自然是喜出望外,握着凤娘的手不停地嘘寒问暖。柳进元询问她的病情,又嘱咐她以后按量进补些药材,对身体大有裨益。李大娘颇为感动,说道,“大人日理万机,还能顾念我这副残躯,老身心中有愧。”柳进元安慰道,“滴水之恩当报以涌泉,进元未能侍奉大娘,才是心中有愧。”凤娘在一旁问道,“卢大哥近来可好?”李大娘点点头,说道,“这孩子心性纯良,砍柴卖柴的日子虽然辛苦,他也能乐得其中。”
柳进元注视着她的表情,试探地问道,“大娘,我听说他前段日子在唐府送柴,好好地怎么不去了?”李大娘露出一副怪异的神情,又忽然笑道,“难得你还这么关心他!他那个差事是贿赂管家得来的,我岂能叫他再去?”柳进元看了看凤娘,又朝门外扭扭头,凤娘心领神会到门外守候。
李大娘眼睛虽然看不见,心中却已觉察到几分,问道,“大人,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柳进元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递到她手中。她仔细地来回摸摸,惊讶道,“这不是卢家祖传的龙纹佩吗?怎么会在大人那里?”柳进元严肃地说道,“这正是让我疑惑的地方。大娘可有印象,他有没有提过什么时候丢的这块玉佩?”大娘摇了摇头,着急地问道,“大人从何处找到它?”
柳进元平静地说道,“唐府的柴房!进元还有一事求大娘告知,前天夜里他可否离开过白云山?”李大娘极力地回忆道,“他那天晚上倒是没有出去过,因为他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柳进元追问道,“那大娘可否记得他是何时回的白云山?是否在丑寅之间?”李大娘又是一番回忆,说道,“老身眼瞎十多年,凭腹中饥饱度量三餐时间,可略知日出、正午和日落时分。若要分个子丑寅卯,却没有这个本事。只知当时屋外微寒,山中已无任何鸟兽之声。大人问得这般细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柳进元平复下心情,安抚道,“大娘不必担心。前天晚上,唐府马夫人被害,两个嫌犯已经在衙门的牢房中。昨日我在唐府盘问府中仆人,刚好在柴房发现这块玉佩,正好借这送还玉佩的机会来看看大娘。顺便问问他前夜是否去过唐府,或许能为我提供些破案的线索。”李大娘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那等他回来,大人务必仔细问过,希望能助大人破案。”
临近中午,天气湿热,王诀躺在老树下乘凉。心想这差事,简直大材小用,害我在此空等。正在此时,轻微的脚步声传来,一个身影越来越近。他站起来,踮起脚望了望,大声喊到,“卢大哥,卢大哥!”卢文溪远远瞧见,这不是刚来衙门的捕快王诀吗,怎么会在这里?一边寻思一边朝他走过去,看见他身边的两匹马,心中便已猜出个大概。两人寒暄几句,得知柳进元早已上山,卢文溪匆匆告辞。
刚一回家,大娘就拿着玉佩问道,“文溪,你这龙纹佩什么时候丢的?怎么也没跟娘说过?”卢文溪尴尬地笑道,“丢了好些天,怕娘担心就没提,一直都没找到。”柳进元在一旁补充道,“是我在唐府柴房之中发现的,应该是你送柴的时候不小心落下。”卢文溪朝他使了个眼色,对大娘说带进元出去转转。
两人来到山间,找了块草地坐下,头顶上是碧空白云。卢文溪望着远方,平静地说道,“有什么想问的,你就问吧。”柳进元看着他,说道,“你呢?有什么想说的?”
卢文溪便将事情经过一一说来,因为大娘的病需要银子,他便去唐府送柴,望见一个人很像罗晟。本想替你解释上次的事,便一路跟上去,哪知道撞见他与唐语蓉苟且之事。之后,安管家带他去马夫人房间领柴火钱,不想出言不慎起了争执。自那以后,便有人一直骚扰他的柴火摊,说必须将柴火送到唐府。前天晚上,他藏在唐府后门的老榕树上,打算找机会跟她谈谈。结果又撞见罗晟进到她房间,接着唐府老爷气冲冲地赶回来,将二人抓奸在床。马夫人被绑住遭受毒打,罗晟也被扔进柴房。他在门外等机会救他们,无奈马四一直在房中,马夫人又被打晕过去。心想不可能背着她逃出去,只能偷偷地进到柴房解开罗晟的绳子,便赶回白云山。他的玉佩,料想正是在救罗晟的时候落下的。
柳进元暗自点头,心中不少谜团一一被解开,又问为何不去衙门说明情况?卢文溪一脸苦笑,反问道,“听我说过之后,你认为凶手是谁?”柳进元又在脑海里捋一遍案情,说道,“看上去是罗晟,但马四的嫌疑也并非没有。”
卢文溪望了望茅草屋,笑道,“还有呢?”柳进元叹气道,“你也有嫌疑。”卢文溪站起身来,对着前方说道,“如果我说出来,衙门依然不能断定凶手是谁,我便会被暂收监牢。只要拖一天,娘就会担惊受怕一天,我怕她等不到结案的那一天。”柳进元也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道,“我会告诉她是带你去做证人,暂时住在明镜府,以待随时传唤。这段时间,凤娘会留下来照顾她,不用太担心。”
午饭过后,卢文溪收拾东西跟柳进元回衙门,这是他第一次要离开娘亲数日。李大娘的眼睛虽然没有神采,却分明含着泪花,叫他不忍离去。幸而大娘开明,一直催促他上路,嘱咐道,“帮大人破案之后,一定要回来。”卢文溪神情落寞,放开她的手,转身离开白云山。等待他的却不是明镜府,而是监牢。
狱卒们都曾与他共事,又深知他和柳进元的关系,都是客客气气。既没人对他用刑,还好酒好菜顾其温饱。倒是隔壁牢房的罗晟,屡屡叫骂道,“为什么现在才说出来,你差点害死我!”嘴里一边骂着,手上便去抢他的酒菜。卢文溪也不解释,任由他去。
罗晟一直问道,“你到底有没有看到马四杀他夫人?你好好想想,好好想想,我们俩就能出去了。”他摇摇头,安静地靠在墙上。罗晟急地手舞足蹈,指着对面的马四喊道,“你好好看看,他长得就是一副杀人犯的样子,凶手就是他!你怎么能没看到呢?再好好想想,好好想想!”马四听到这里,暴跳如雷,破口大骂道,“你个卑鄙小人,偷情的奸夫,杀我夫人还想嫁祸于我。等我出去一定不会放过你!”罗晟得意地骂道,“就你那杀人犯的模样,还想出去?我呸!”
卢文溪闭上眼睛,背靠在墙上,脑海中全是娘亲临走时哀伤的眼神。那句“帮大人破案之后,一定要回来”的叮嘱萦绕在耳边,反反复复回响。
何远满脸疑惑,本以为找到第三个人谜团便会迎刃而解,偏偏这卢文溪没有不在场证明,又与唐语蓉起过争执。郭孝刚从南市回来,说附近的商贩都能见过唐府的人找他麻烦,要断他财路。原因如他所说,是那日结账时得罪了马夫人,这就不得不令人怀疑。三个嫌疑犯的证词环环相扣,既不相互矛盾,又不能拼成一组完整的杀人证据。要么是有人撒谎,要么凶手另有其人?
“凶手另有其人!”柳进元豁然开朗,精神为之一振。
“大人知道凶手是谁?”何远将信将疑,试探性地问道。柳进元神神秘秘,在他耳边说了两句。何远点点头,露出一脸笑容,步伐轻快地离开。
卢文溪被抓的消息立刻传遍整个新州县城。第三个嫌犯的出现,让老百姓的揣测和谈资又有了想象的空间和发挥的余地。此三人之中中,谁才是真凶?人们从早上谈论到中午,吃过晚饭,又舶来各路小道消息继续争论。即使在唐府内部,下人之间也是议论纷纷,各有各的说法。但他们更关心的,还是自家老爷的清白,说到底是这唐府的命运和自己的饭碗。
这唐府历经风雨,起起落落,到如今竟不知道命运会是哪般。对面的包子铺也随之或兴隆或冷清,陈山夫妇甚至都在家中祈祷,这马老爷可千万不能出事。奴仆婢子们无人可以侍候,倒显得无所适从,一时间不知道该干什么。那东厢的夫人房间曾是整个府上的中心,全府上下都围着它转。如今却冷冷清清,无人敢靠近。只有青儿偶尔会在附近的凉亭观望,一边自责那天不该离开,一边期盼着也许夫人会突然出现呢?
一抬头,竟然有个人影偷偷地潜入夫人房间。青儿擦了擦眼泪,小心翼翼地跟上去,透过门缝朝里窥探。只见那人弯下身子,从屏风后面找出一块白色手绢,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青儿推开门,喊道,“安管家,你在做什么?”
安管家惊慌失措,全身不禁一阵颤抖,手绢掉落在地上。青儿赶紧上前拾起手绢,白色的手绢中间竟是一个红色唇印,愣在原地看着他。安管家迅速冲上来抢夺她手中的手绢,青儿一边死死抓住不放,一边大喊道,“来人啊,杀人啦!”
唐府上下如惊弓之鸟,迅速朝东厢聚集。脚步声越来越近,安管家放开青儿,夺门而去。青儿紧随其后,大喊道,“安管家是凶手,抓住他,别让他跑了!”下人们还没反应过来,只顾着追赶,终于将他摁在墙角。安管家惊魂未定,喘着粗气靠在墙角。下人们犹豫片刻,上前将他押送衙门。
这刚说“真凶另有其人”,立马就送上门来,柳进元喜出望外。安管家人赃俱获,被当场抓个现形,原原本本地交代了一切。原来,安管家的母亲身患重疾,急需银两救治,这才求安伯推荐他到唐府来做管家。哪知马夫人不信任他,竟然连每个月的账目也要亲自过问,还扬言要赶他回老家。其母不能断药,一家上下全靠他养活,无奈之下才想出这借刀杀人之计。
当夜,他潜入马夫人闺房,以相助之名骗得其信任。乘其不备,用手绢将其捂死,匆忙之下将手绢遗留在房中。手绢上留有马夫人唇印,未免被人发现蛛丝马迹,这才趁夜深之后回房中寻找。偏偏碰上个重情重义的丫鬟,可谓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何远拟好告示,命郭孝明天一早便四处张贴,张罗好断头台,于正午时分斩首马夫人被杀案的真凶。
马四和罗晟从监牢中走出来,如释重负,相视一眼仍然有种莫名的感觉。似乎一时之间无法接受真凶另有其人,仍然各自笃定对方就是凶手。卢文溪也是一脸茫然,冥冥中有个声音在召唤他,“帮大人破案之后,一定要回来。”罗晟走过来,狐疑地看着他,“你准备去哪儿?”卢文溪与他对视道,“回家。”罗晟看着他的身影远去,又回头看看监牢,心想着自己也该回家了。
三十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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