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边那些据说搜了大半宿的山,又等了一晌午的村民们,丝毫没有疲惫乏倦,个个情绪饱涨,人人理直气壮,精神抖擞眼冒精光,聚在平日过路看都不带看眼的,村里数一数二穷陋的夏大家门口,讨要自己应得的一份酬劳。
那一张张翻掀翕动的嘴唇,里头传出来的或高或低、或尖厉或浑沉各色叫喊,其分贝堪比昨儿那因老窝被捅而万蜂齐鸣的嗡嗡声,直直震得夏豆脑瓜仁子痛。
夏豆能唬得那群五大三粗的恶匪配合自己的指令行事,却无法让这些乡里乡亲稍微静静听她说话。索性拉了李氏几个进屋,砰的一下关了自家正屋房门。
“娘,银子全给了二叔?”夏豆背着门快语问到。
“还要我说几次,全给了你二叔请大夫。那银子我碰都没碰过!”李氏话未说完,外边已响起了拍门声。
大约先只是错愕的凝滞了一瞬,即刻便有人拍门喊里面的人出来,腐旧的门板被拍得嘭嘭作响,像是随时要塌了一样。
夏豆随手拿了房门旮旯里竖着的尖担,再哗的一下打开了房门,把那根粗长的尖担横在门口。
“各位叔伯今儿是非得逼死我们娘儿几个是么?”
那小丫头片子身形昂然挺立,满脸浮肿带血,眼里怒火升腾,就那么握着尖担在横在自家门口,竟颇有几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匪气。
众人惊诈之下当真静了下来。
“我娘说了,银子都给了我二叔去请大夫,诸位莫急,这就跟我去找我二叔讨要说法!”
夏豆狠狠地竖扬起手中尖担子:“关于分钱的事,我娘说了,但凡昨晚去找了人的,一人五十大钱,但凡眼下跟我一起去向那夏二讨银钱的,再加五十!”
人群的议论声顿时鼎沸,人人面色激动,一百大钱啊,就这么轻轻松松就能得一百大钱?
“他婶儿,此话可当真?”
“我娘说话算话,诸位叔伯信或不信都可先跟我来!”
夏豆话语落音又转头跟夏荠夏树说:“带上家伙,咱去跟二叔讨个说法。”
夏荠夏树早已激动地抱着扁担锄头在一旁待命,夏豆又三两步走到内屋拿了夏木那把砍柴刀。
李氏眼里尚有些惶恐,连忙按了夏豆的手:“二丫头,这是…”
“娘,你先在家里照看爹爹,放心,我定要拿回咱应得的银钱。”
夏豆带着夏荠夏树出门,又领着村众一行人气势汹汹朝夏老二家走去,听说去了就有钱领,早有村人回去喊了自家人来,婆娘儿子闺女甚至几个月大的孙子,反正说的是按人头给钱。
热闹谁不喜欢看,尤其还是这种有钱拿的热闹。
“夏老二还钱!”
“夏老二吐出钱来!”
舆论向来最容易操作引导,个人在群体活动中更容易丧失理性,街上□□的人可能大部分不知晓他们在为何而抗争,因而有理论称大部分群众是盲目的。
就像如今,管它是否同村甚至族亲,先前齐齐聚在夏老大家门口,逼着妇孺幼儿付予酬金,随后有人说声只要跟着就有钱拿,立马倒戈去夏老二家讨要公道。
甚至有人顺手摸了昨晚寻人用的铜锣,敲的梆梆作响,呼应着众人的高声叫喊,颇为轰轰烈烈地往夏老二家走去。
一行人到了那夏二叔屋前,却见他家两扇大门竟是紧闭的,这青天白日的,不正是做了亏心事要躲在屋里头么。
夏豆先让夏树去敲门,小萝卜头夏树何时见过这等阵仗,早已兴奋得不能自已,一听吩咐立马跃步跑上前去,手拍脚踢敲得夏二叔家大门嘭嘭作响。
“二叔,二叔,快开门!”
那夏二叔正坐在内屋左思右想如何藏得这笔横财,夏老二婆娘刘氏可不管那些,钱入了我家门,还想掏出去不成,打昨晚起她就喜得眼睛都是眯的,这时听见有人在敲门,当下也没多想,扭着腰膀便出来拉门。
“二婶,二叔在不?”夏树笑得一张脸两腮酡红。
刘氏一看是老大家那兔崽子,立马竖了眉毛就要骂。
“赶紧让二叔出来给钱,伯伯叔叔们都等着呢。”夏树偏了身子指着后边的众人,笑眯眯的眼睛里边尽是狡黠。
砰的一声大门被关上。
刘氏被吓得赶紧拍拍胸口,这夏老大家的小兔崽子是翻了天了,带这么多人堵在她家门口是要干啥。
“他爹,他爹,快出来看看,你侄子侄女是要反了天了!”
刘氏还在飞跑向里头喊人的当口,夏树已经回头皱着脸无奈地跟他姐说:“二婶不开门,喊二叔赶紧把钱藏好呢。”
夏豆见着小子忒上道,简直一点就通举一反三,便咳咳两声指点道:“不开门就想点法子让他开啊,浪费叔叔伯伯们一早上时间了都!”
“对啊对啊,都折腾一早上了,这钱还给不给了,夏老二赶紧出来!”
夏荠见这都没有自己发挥用场的地方,正急得不行不行的,这一听二姐要想法子让他开门,赶紧兴奋地走到一旁桃树底下,捡了拳头大的几块石头,抱起大喊一声:“小弟赶紧让开!”
几块石头怦咚怦咚砸向夏二叔家那大门,这下夏树岂能示弱,立马两眼放过地跑了过来,捡起石头勿论大小一通扔。
这种充满这刺激禁.忌、平日会被大人们拎着耳朵骂的游戏,此时竟可以肆无忌惮放开手脚玩个够,村里的娃娃们如何能按捺的住,不多时大小毛孩子们全都加入这场砸石游戏。
那夏老二俩夫妻听见外边怦咚怦咚响,岂不知道有人在扔石子,开门又怕被砸到,只得在里边嚎着嗓子骂,骂尽了脏话痞话,惹得顽孩们愈发兴奋。
等夏老二家周边小石都捡得差不多了,他家大门也被砸得一片狼藉,好歹出了一口恶气,夏豆这才拦住要跑回去搬石头的夏树。
“二叔,方才是几个娃娃顽皮,砸了您家的门,现在都被骂回去了,您赶紧出来吧,跟叔叔伯伯们好好谈谈。”夏豆好整以暇地朝里边喊了声。
嘎的一声大门开了个小缝,过了一瞬确定没人再扔石头了,里头才探出来俩脑袋瓜,那尖嘴猴腮的夏二叔一见罪魁祸首夏豆,立马怒气冲冲大步走过来就要打人,边走嘴里边不干不净的大骂:“豆二丫,你这没爹娘教的贱坯子,猪狗养的,我今儿就替你爹娘教教你。”
夏豆一听他骂的这肮脏话也是火了,当即握紧了手里的尖担,用尖利的那头对准夏老二怒道:“二叔你最好嘴里放干净些,我又没有爹娘教是我的事,你爹娘可是教你对着侄女儿骂这些入不得耳的脏话。”
“我今儿也不是和你来吵架的,别废话,你拿了各位叔叔伯伯们的银子,赶紧吐出来”。夏豆又接着高声道。
本来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娃娃拿根尖担,在一个三四十岁的汉子面前耀武扬威的,是件无比滑稽的事,但夏豆这边一说完,她身后那一大群就开始同仇敌忾地大喊:“别废话,拿银子来。”
众人齐齐吼得正要去抢尖担的夏老二生生止了步,他面色有点难堪:“什么银子不银子,你们这是魔障了,听这黄毛丫头嘴碎。”
“别想狡辩,我娘都说了,钱都给了你请大夫了。”夏荠握着她二姐递给她的那把砍柴刀,哆哆嗦嗦的尖声回了句口。
“对啊,你娘给钱给我请了大夫,钱都给大夫了啊,我哪有钱?”夏老二转着那双贼溜溜的眼,不屑的朝夏荠嗤声道。
“嗬,我竟不知我爹腿上那点子草药,值二十两银子!”夏豆立马嗤回去。
“呔!你这贱坯子想钱想疯了吧,你那锭银子有十两就顶天了,二十两?你做梦呢!”夏二叔涨红着脸唾沫四溅。
“那就是十两,前头我从城里回来时,病得那么严重被王大夫所治,诊金药费统共不过两百文,还是一贴药给一次钱,如今我爹那腿尚只是粗粗敷了些草药,整整十两银子,一万文就没有了?”
“没有就没有了,你爹腿都断了,还不值十两?你这闺女也是狼心狗肺。不去服侍你那瘫子爹,在你二叔屋前砸门,你这心是黑到肝脏里面去了!”
“咋废话这么多,有完没完!”终于有村人不满了,“你们叔侄俩骂架关了房门骂去,总之我们就是来拿钱,二姐儿说了跟着来一人一百文,赶紧给钱没空听你们吵吵!”
顿时人群也吵嚷起来:“谁有这个功夫听你们吵架,赶紧拿钱啊,赶着去地里呢!”
夏二叔一听夏豆许诺一人一百文,登时眼睛都要瞪出来:“你这个贱丫头你疯了!”
“我的钱我爱给谁给谁,二叔你赶紧拿钱。”夏豆不耐烦的瞪了回去。
“老胡,老贵,你们几个一把年纪了,还听这黄毛丫头吹牛皮?不说她没那个钱,就是有,她家大人没发话,你以为你们拿的到钱?”
夏二叔见形势不妙,干脆就点着名的喊平素还算交好的村里几个试图挑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