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哎哟哟...”
夏豆是被人不断地痛苦呻.吟声唤醒的。她睁开眼时天已落黑,浑身被野蜂蛰伤的疼痛让她神智几近模糊。
林子乌压压一片看不大清,远悬天际的弯月有点点银光散落。
夏豆暗自苦笑着咧了咧嘴。今儿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耍嘴子的总死于嘴炮。
如不是在那伙人面前自作聪明地忽悠,就不会被返过头来掳走。
被掳后若是不逞能出计抓人,就不会让那伙人抓到夏老爹。
如若如若,总之有很多种可能全身而退,而不是沦落到现在副惨况。
“豆儿,豆儿,”夏老爹的呼喊声打断了夏豆的遐思。
“爹,爹,你怎么了?”夏豆挣扎着起身三两步爬到夏老爹身旁,见他正满脸痛色地捂着脚哀吟。
这是..摔断腿了?
夏豆当即脑袋嗡的一声响,脑海刺啦刺啦闪出一片黑白磁点。
“豆妹妹,豆妹妹。”
又有人在喊她,她尚在怔忡中没有应声。
“豆儿,你如何了?”夏老爹硬撑着半起了身,又伸出去手抚着夏豆的臂膀肩背:“可是伤着哪里了,莫怕,莫怕,爹这就带你回村里,咱就去请大夫。”
“我..我无事,爹,你..”夏豆低头跪在地上,声音莫名有些哽咽。
她想去探看夏老爹伤势如何,可是她根本不懂医,不懂野外急救。
什么都懂的是她父亲,可是她不想学,父亲便不教。父亲希望她像平常女孩子那样,无灾无难平安喜乐地度过一生。
她只喜欢吃喜欢玩,他父亲对她便没有别的要求。
哪怕发现了她近乎天赋的侦察能力,都只是对她笑笑说:“我女儿天生方向感这么好,去野外旅行倒不必担心迷路了。”
末了又摸摸她的头:“等到秋天,带你去有很多野果子吃的山玩儿。”
没有等得及野果成熟,她便永远失去了父亲。
如若这个爹爹也因为自己有什么闪失,夏豆心底蓦地涌起一阵惊惧,眼泪猝不及防地大滴大滴的掉落。
“豆儿,莫哭,莫哭,可是伤着哪里了,可是,那伙强盗欺负了你...”夏老爹的声音里尽是痛楚涩苦。
“不不,爹,我背你起来,咱们去看大夫,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夏豆神情慌张近乎癫狂,摸索着在灌木丛里折了几根直木棍,扯了自己的衣衫做绷带,似模似样的绑在夏老爹骨折处。
夏豆从头到尾话语沉默动作利落,夏老爹和戚石头被她不顾一切气势吓得呆愣,等到她试图摇摇欲坠地去背人,这才回过神连连拦住,最终三人互相搀扶起了身。
“对,咱们得赶紧回家,”夏豆最后说了句。
她抬头细看了天上星子辨好方向,头顶这苍穹黑幕里的满天星辰,扶着夏老爹一步一行的往回路走。
*
不久后,那片草丛中又有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晏祁迷迷糊糊地从昏迷中转醒,似乎有带着毛刺的荆条落在了他的脸上,他皱着眉头微微挪了挪头,又勉强抬起手去拨开,不想摸到了一个竹篮子。
意识渐渐清明,晏祁清晰地感觉到了身下冰冷的硬石,以及浑身的伤痛,帷帽早已不知在哪里散落,这只不知从哪里滚来的小篮子,正巧卡在他的脑袋边。
他咬着牙撑起身半坐在地上,抬首望了望沉沉天幕,星垂旷野,银月似钩,若是平常的公子祁,定当邀月会饮几杯。
可此时他腹内饥渴交加,浑身伤痛难忍,毫无心思赏景。
他细细回想白日种种,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竟被晏惟那厮追到穷途末路,狼狈不堪到如此境地。
对,是那个小丫头,定是那古怪的小丫头作祟。可连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都斗不过,岂不是更令人惭怍绝望。
晏祁心底蓦地冒出一股无名火来,抬手便要去扔那破篮子,手边却触到个些圆溜溜的玩意儿,他捡起来借着星光细看,是一枚个大饱实,溜圆滚滑的小果子。
仅仅思虑了半瞬,那枚果子便被他送进了嘴里,再把小篮子提到身前,拨开盖压的荆条,大半篮果子让晏祁的眼里迸出前所未有过的喜色,几乎一口一个,公子祁在这旷野郊外狼吞虎咽的大嚼着不知名的野果。
酸甜滋味的刺激了他的味蕾,汁水沁润了他的喉咙,十几枚果子下肚,腹中火烧般的饥饿感也得以纾解,晏祁一气儿把那篮小果吃了大半。
待终得以饱腹,四肢恢复了些气力,他拿着野果回过神来,仰面朝着黧黑穹天轻笑了几声。
片刻之后,晏祁提着小篮摇摇晃晃起了身,理顺衣襟抚过袖幅,便昂首阔步地往原阳城走去。
上天既在绝人之路时,还残留着涓滴慈悲。
那我就莫辜负这滴慈悲。
*
夏豆睡醒时发觉自己已经躺在夏家的炕床上,隐约听得外间有吵闹声,她忽地想起夏老爹,连忙起身跑了出去。
一群人正围在她家门口吵吵嚷嚷,娘亲李氏在门口站着揩泪,夏荠和夏树躲在一旁抽噎,夏豆皱着眉头走出内房。
“娘!”她声音嘶哑地喊了句,大人们无人回应也无人顾得上看她,只有夏荠夏树像是见到了主心骨,顿时扑过来抱着她就要大哭出声。
浑身的伤口被这俩孩子一抱钻心地疼,她脚步虚浮地撑着夏荠,喘着气儿问:“爹呢?”
“豆儿,你醒了。”李氏这才转过身来,她眼里刚涌出的欢喜没来及散开,又眼眶通红地对着夏豆轻道:“你爹在房里躺着,折腾了大半夜,现下正昏睡着,你也赶紧回去躺着,别出来吹了风。”
顾不得细究李氏的话外之音,夏豆脚步匆匆地走到夏老爹睡的内房,身后人又传来各色喧嚷声。
“你家豆姐儿既都醒了,那便是无事了。”
“我们赶着夜的出去,也是冒了大险的。”
“昨晚说好的银钱,现下该给了吧。”
夏豆踏进屋子当下被吓得愣了愣,房里到处弥漫着草药味,夏老爹躺在那张破木床上,一张脸被蜂蛰的浮肿不堪,浑身都是血迹,右腿用布带绑着,有青绿色的草药汁溢了出来。
夏荠又要抽抽噎噎,夏豆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夏荠这才扑闪着水盈盈的眼睛,无声的抽了抽气,她走近夏老爹的床边,莫名地伸手他的鼻息,呼吸沉稳绵长,这才拍了拍胸口落了心。
姐妹俩再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睡的房里,夏荠才抽抽搭搭地又轻哭了起来。
“晚上你和爹没回来,村里人都来看热闹,里长伯伯拿了银钱给娘,娘说不要,要去找你们”。
夏豆素来是个自我治愈能力极强的人,就像是患了选择性遗忘症,一觉过后,所有的伤痛苦楚得以痊愈。
她已记不大清昨晚如何回的家,似乎是在半路再也坚持不下去时,路的那头有村人敲着响锣来找人。
原来娘亲请的人来找的,如今外头的那些人是在讨酬金的,那里正又怎会无缘无故给李氏银钱?
夏豆不大信人性淳朴平白相助那套,何况是这样家家穷苦的山村,没有无故相助的良善资本。难道这村里还有抚恤金这一说法?
“里长伯伯给了多少钱给娘?”她问夏荠,嘴角牵动脸上的肌肉有些疼痛,她抬手摸了摸自己脸,果真肿胀得像是发面的馒头,夏豆想起夏老爹那张浮肿的脸,很佩服夏荠这小丫头还能这样软声软气的和自己说话。
“我也不知道多少,应该是不少,听他们说是银子,二叔一直直勾勾地...”夏荠嗫嚅着没再继续说。
银子?她忽然想了起来,定是昨日那黑衣人,扔下马的那所谓的雇金,确实是银子。
里正定是把那锭银子拿来给李氏,但李氏要人不要钱,恰巧村里人来夏老爹家看热闹,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村里人这才顾不得掳人的是恶匪,摸着黑也要敲锣打鼓地去山里寻人。
如此说来,现下村里人前来讨要酬劳,那也理所应当。
可夏老爹现在断着腿瘫卧在床,一家妇孺幼小还在哭哭啼啼,就这么迫不及待上门要钱,这作风未免太令人心寒了些。
罢了罢了,总之是要给的酬金,还分什么时候呢。
夏豆撑着夏荠起身,准备去散了这群吵得她耳根子都痛的人,一边又问夏荠:“夏木呢?”
“大哥去隔壁村王大夫家拿草药了,他刚走,村里人就闹上门来了。”
夏豆替她擦了擦泪珠,安慰道:“没事儿,别哭了,姐这不是醒了么。”
“娘,”夏豆缓步走到门口,扯了扯李氏的衣摆,凑近她耳边轻声道:“里正可把那锭银子给了你,如果还在,先拿点子钱给他们,再这么吵吵嚷嚷,闹得爹都睡得都不安生。”
李氏一听这话立马转过头来,眼里尽是悲怆,激动地大声回她:“我现在哪里来的银子,银子都给了你二叔去请大夫,家里没有钱,这群人怎么说都不信!”
李氏说话间俯身剧烈咳嗽起来,夏豆夏荠连忙去扶着她,还没来得及接口,外边人又大声嚷了起来:“昨晚说的好好的,给钱才去找人,我们可都看到了,那么大一锭银子,怎么就没钱!”
“诸位叔伯,诸位叔伯!”夏豆振声喊了两句。
可吵吵闹闹仍在继续,根本无人理那脸肿的似猪头,身形瘦的似豆芽菜的黄毛小丫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