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小阳春,上京城最是热闹。
这天,晋王一身暗红云纹袍服,骑一匹棕色骏马,手上握着马鞭,面目威严,却自有一丝王者之气。他的身后是一列兵士,护着一顶红色镂金丝的软轿。
街上闹腾腾的厉害,只听见迎头的人猛烈地吹着喇叭锁呐,人群退到两边,嘻嘻笑笑着。
薛子瑾在人群里看着那软轿一点点远去,看见帘内有个姑娘垂着眸。
“郑妩。”她喊了声,只是这声音很快便淹没在了街道上。
几个月没来临风楼,这里果然更萧条了。胡泽离开了,这家店只余了胡掌柜和几个打杂的伙计。不再供饭食,只卖些酒和茶水。
薛子瑾见人稀少,便在一楼坐了。小二过来给她添了壶茶。过了会儿,胡掌柜也来了,坐在她对面和她说话。
他说,胡泽这丫头,说走就走了。想当初将她从那个沼泽地救回来的时候,还那么小。
他还说,胡泽以前没什么朋友,后来遇到了你们,倒是和你们很要好。她小时候受了太多的苦,难得遇到知心人。那范仪,人不错,知恩图报,知道胡泽不想他介入晋王一事,便回薹州收拾收拾,带她回老家去了。
薛子瑾静静听着,忽然笑道:“当初她还说想找个人帮你打理临风楼,如今却被别人拐走了。”
胡掌柜望了望临风楼,叹了口气,“该走的人都走了,说不定你也要离开这上京的。我老了,还是守着这里妥当。”
薛子瑾正欲反驳他,却听他道,“前些日子你没来,之前与你来的那个青衣裳的公子倒是经常来。就坐在楼上。你们关系不浅吧?”
薛子瑾一怔,“他是江参军,为人挺好。”说罢,便起身向楼上走去。
江怿没饮酒,也没饮茶,只瞌目枕靠在椅子上。薛子瑾站在楼梯上,透过栏杆瞥见他,只犹豫了一下,仍过去了。
“外面天气好,江参军却坐在酒楼里,也不出去逛逛。”薛子瑾笑盈盈地看着他。
江怿抬眸望她一眼,“可是你最近又无聊了,想出去了?”
“桃红柳绿,柳暗花明,若不去,岂不辜负了?”薛子瑾看着窗外的阳光,又侧头瞅着他。
江怿勾勾唇,起身便向外走去。
薛子瑾以前也经常与郑妩,胡泽出城,只是去的都是城南,那边多平原广地,还有一条河,河畔杨柳依依,好不明媚。
今日,她跟随江怿走着,却不是城南的方向。两人沿着街道小巷,七拐八拐。薛子瑾好久没走过这样远的路,有些缓了步子。江怿也不急,打着扇子,悠悠行着。走出了闹市,渐渐看到些屋棚农舍,背倚青山,炊烟袅袅。
农舍附近是些田地,农人们挽着襟摆,正忙着春耕,嘴里吆喝着,黄牛则在地里不徐不缓的行着。也有些孩子们扎着小辫,手中握着桃花枝,穿着粗布衣裳在地里奔跑嬉闹着,她们的笑声直穿过田野沁入人的心底。
薛子瑾看着那些孩子,看着身后那红灿灿的桃花树,咧嘴笑道:“想不到上京还有这样的地方。”
江怿仍摇着扇子,“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这地方倒有些像雍州我家。”见江怿挑眉看她,便解释道:“也是青山隐隐,山腰一处院子,只我家院子里有一棵大枣树,院边围着篱笆,篱笆上挂着青瓜,挽着牵牛花……”
两人便绕着那些农舍,田地间走着,一路说着话,赏着春景。在一处田坎时,薛子瑾只顾着说话,一不留神便踩滑了,她惊呼一声,直直侧身跌去。幸好江怿回身快,抓了她的袖子,一把将她捞入了怀里。
她感觉身体被一个温暖的怀抱圈住,慌忙站稳后,往后退了退,江怿却依然紧紧的抓着她的那截袖子,只静静地看着她。
她垂了眸,扯了扯袖子,江怿却没有放手的意思。
“你这样喜欢雍州,等京城的事完了,我陪你回去可好?你想住多久我们便住多久。”江怿目光如炬地看着她。
薛子瑾低着头,顿了顿,小声道:“不用了。”又拽了拽袖子,江怿眸色一黯,朗朗一笑,松了手,又迈步向前,“这路窄,你自己走慢些。”
她见江怿毫不在意,仍往前走着,便又放心跟上去。
自那日两人出去踏青回来以后,薛子瑾再也没见过江怿了,后来才知他也去了闽南。
春日缓缓,薛子瑾一人在府内,甚是无趣。胡泽,郑妩走了,邓邺走了,江怿也走了。整个上京都静了些,薛府也比以前安静。
她有些想念和胡泽,郑妩喝酒的日子,有时也想到江怿,在她生病时来看她,无聊时陪她。
母亲自她病后照看了两日,便又去了云翠山,一住几月,已是常事。她一走,院里的丫头们也懒了,圃里的花草都随意的长着。
这天,她到母亲的院里给圃里的兰花拔了拔草,又翻了翻土,最后见它们太密集,索性就拔了几株。弄好后却发现这院里种了树,花圃小,这几株□□的却不知种哪好了,正踌躇着。
“把它们种到我院子里去吧。”薛远站在她身后平静道。
薛子瑾回身,朝他咧嘴一笑,拍了拍手上的土,“好,我一会儿给你种过去。”
薛远撩起袍角,在院里的桌旁坐了,朝她道:“你身体刚好,就又闲不住了?”
薛子瑾也踱过去,归归矩矩的坐了,嘻嘻笑着,朝他拱拱手道,“远哥哥,我还未谢过你的救命之恩呢。”
“谢我?你该谢谢嫣儿,当日她碰巧见你落水,在那呼喊,我才去的。”薛远推开了她的手。
薛子瑾眉心蹙了蹙,转着眼睛似在想些什么。
“妹妹,你病了几天,江参军便来了几天。你虽不知,我们却都看在眼里。”薛远想了想,仍说道。
薛子瑾身形一僵,抬头看了他一眼。
薛远继续道:“你曾经不是劝我珍惜眼前人吗?如今你呢,又是如何想的?”
薛子瑾仍垂着头,不说话。
“有些人啊,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也莫要强求才是。”薛远叹了口气,从地上提起那些兰花草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