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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远看山无色,缘来在梦中 2

    正思忖间,那床上的女子软语道:“大哥,这次多亏了你和普净师兄,不然我与妹妹怕是过不了这一关了。”她的声音甚是甜美,如那出谷的黄莺般清脆娇柔,乱尘不由上前将她细看,但见得她面上未施黛粉,头上也只是斜插着一根乌木钗子,举手投足间却有一股难以描绘的清风雅韵,她的相貌本已清妍绝俗,配着这么一份似是生而就有的淡雅,分外的动人。乱尘正瞧的出神,听得左慈说道:“师妹,咱们……咱们都是自家人,你说的这般的客气话作甚么?”

    那少女螓首低埋,悄脸已是羞得绯红,道:“谁……谁与你自家人啦?”左慈不知女儿家的扭捏之意,啊了一声,想了又想,陡然伸开双臂来,将那女子搂在怀中。那女子口中嘤咛:“你这人……”但她只是稍稍抗拒了一番,便带着羞色依偎在左慈怀中。二人无言拥了一阵,左慈说道:“冰儿……”那少女低着头,柔柔的应道:“嗯?”左慈道:“待你们姐妹俩伤养好了,你有甚么打算?”那女子想了一阵,幽幽道:“天下之大,应该会有我容身之处。”左慈呐言道:“你……你可愿意与我寻得一处幽静的地方,我奏萧、你跳舞,过一番神仙眷属的平淡日子么?”那少女身子微微一颤,也未答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乱尘已渐是信了寞影所言,又想起之前执明告与自己的旧事,猜这少女便是那姐姐白冰见得他二人如此恩爱,先是一阵欢喜,旋即又是伤心非常——师姐!师姐,若是你未在桃园中陨命,怕此时也与大师哥过得这般琴瑟和谐的日子了罢……可这老天恁的无眼,总教这世上有情人不成眷属、多情人空留遗恨!他心怀感伤间,又听得屋外有男女二人轻声同吟,男者纯厚、女者婉柔,似是一对共栖的黄鹂鸟鸣一般,在空谷间袅袅回转。屋中的左慈、白冰二人听得这缠绵附和的歌声,千言万语都不必说得、只是相视而笑。那左慈伸出手来,扶着白冰缓缓走向屋外,乱尘原要避让,可左慈二人却似穿过空气一般从他面前透体而过。

    乱尘见得这般情形已是不再奇怪,亦随了他二人出了屋去,但见得屋外阳光明媚,已不是自己方才来时的那般逼仄压人。乱尘极目望去,只见远处群山延绵,山风徐畅,云烟缭绕,阳光破雾而过,在云蒸霞霭中碎出千万条光华,照在众人身上,如金粉铺撒。而那小屋,正是置身在这一片群山的顶峰空地之上,晓风山雾中,有一条青石小道在璎璎山簏间扶摇而下,那小道两旁尽是绿藤青柳,鸟雀们的啾鸣不绝于耳,这般的美人美景,与那仙境又是何异?方才那一男一女两名歌者,便是坐在一座古蔓藤秋千上,背倚着背、和弦而歌。乱尘心道:“这两位便是我普净师伯和白火姑娘了。我且瞧瞧师伯年轻时的模样。”他缓缓走至普净身前,但见得年轻时的普净髻发高束、面色如冠,身穿一件青衣长衫,虽是半坐在秋千上,却是自有一股潇洒俊逸之气。乱尘又去看那白火,那白火生的与她姐姐一样俊俏,一般的柳眉杏眼,唇红齿白,处处可人,只不过相较于姐姐的清冷恬淡,她却是更显得活泼灵动。

    这二人和歌同吟,左慈他们出了屋来,也仅是相视而笑,那左慈瞧的欢喜,手指二人座下的秋千藤蔓,轻轻说道:“冰儿,你看这个秋千架孤零零的生立于此已不知有了多少年头……他这般的孤单寂寥,等你伤好了,我们便一起种上许许多多的树苗,让它们长大了陪着他,我们陪着一堆儿女娃娃便在这树荫下做许许多多的秋千,好不好?”白冰见他竟说得如此直接,小脸儿羞的通红,但仍是轻轻的点了点头,以示默许。

    乱尘看在眼中、听在耳里,不由想放声大哭——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这世间情爱总在欢喜时见不得离恨,可瞬息之时、片刻之后,生死两茫,人间又岂有白头之时?

    正伤神间,天际间陡然大亮,现出五彩神光,那五彩神光往地上飘然而落,似是落叶飞花飘然于地一般。左慈、普净二人顿生警觉,挡在白氏姐妹身前,手中长剑紧攥着,长剑的金芒在那片五彩光亮里晃晃悠悠,像仲夏午时的一缕一缕的阳光。

    但听得左慈道:“不知是哪方的道兄,既然来了,不妨现身一见。”那五彩华光疏忽一收,现出五个人来,乱尘尚未瞧得分明,那左慈长剑已是还鞘,笑道:“原来麒麟、青龙、玄武、白虎、朱雀五位神君,贫道一直闻得五位神君妙道无上,只可惜一直无缘识荆。不知今日来访,所为何事?”乱尘先前见过耀辉、执明、孟章、监兵四人,此时听得他师父道来,举目一看,这四人俱是劲目黑发,正当是意气奋发之时,与此前见得的诸般忧伤老态截然两般。但见得站出一人来,正是这五灵之首的麒麟耀辉,他也不与左慈客气,冷笑道:“亏你还记得‘贫道’二字,你可知我修道之人要断七情、绝六欲?你四人俱是名师门下,做出这般丑事来,还问我们所来何事?”

    左慈也知得自己理亏,勉强笑道:“神君教训的极是。我等四人本该修心向道,却是自甘堕落,染了这人间情爱的尘埃,不该拥有这天地玄妙的道术,更是辜负了师父的教诲。便是五位神君不来,我们也准备各自禀明师父,让两位老人家废了我们的修行,做个寻常百姓,与道无求、与世无取、与人无碍,于这沧云山中孤老……”他话未说完,便已被那陵光打断:“哼!废你们修行只是小事,你们铸下大错、犯下杀劫,岂能如此便宜了!”

    左慈并不知普净强取金丸而累得楚王后人尽死之事,讶道:“陵光神君这是说哪里话?我四人乃是闲散之辈,不过是动了红尘情念,又何曾犯下杀劫?再者,我四人已是认罪,除功废道算是两相冲抵,便是那天庭规严上仙生了情爱之心也不至死也。神君为何说出这般重话?”陵光冷笑道:“自己做的好事,这么快便是忘了?”这陵光说话分外的冲人,左慈虽是听得有气,但见得五人均是睁目凝眉、似不是恶意栽赃,拱手问道:“诸位神君既说我等犯下杀劫,敢问一句,到底是何杀劫?”

    那执明老沉厚重,上前说道:“左道兄,你们既知那金丸乃楚王后人性命攸关之物,便不该肆意强取。天下间灵药众多,你们自可访得其他救命之物,你可知你们一取金丸,楚王府满门自缢而死?”左慈闻得他这般言说,原是不信,掐指一算,正是真有其事,只觉头昏脑涨、天旋地转,连连跌退了数步,讷讷道:“我们……我们竟然……竟然铸下这般大错!”

    那陵光冷笑道:“修行之人,不知自爱,为的情念竟然强取豪夺、灭人满门,这般的重罪,岂是废道除功便可相抵?”左慈怔怔道:“没错……我们犯下这般大错,理应当死……”他忽的双膝跪地,叩首道:“诸位神君,这般重罪,皆是我左慈一意而起,天命既已定下杀伐,左慈不敢相违,只是我师兄乃是受我之蛊惑,两位师妹更是毫不知情。恳请诸位神君饶了他们!”左慈这般求死,普净素重同门之谊,如何肯依?也是跪将下来,叩首说道:“夺药之事乃是普净一手所为,与他三人无关,既是要杀,那便杀我罢!”他师兄弟二人情深意重,这般说来自是真意切切,那执明仁厚,上前欲将他扶将起来,却是被监兵拖住手腕:“三哥,他们罪该伏诛,你这是作甚?”执明默然不语间,五灵为首的耀辉说道:“你们犯下杀劫,同一般罪责,理当赴死,又岂能择人生死?四位,我念你们修行不易,你们还是自我了断罢,如此一来,说不定还能往生轮回,再世为人。若是不然,被我们擒上天庭,便不是这般轻易的事了。”

    那白火性烈,虽是重伤未愈,仍是怒目说道:“那楚王后人愚忠愚孝、自缢而死,与我们又有何干?你们便是要杀,杀了我便是。普净师兄他们有意归隐山林、不问世间之事,你们何苦纠缠不肯放过?”那陵光亦是性子暴躁,讥笑道:“那我便要恭喜你这两们已是跳出五行、得脱凡尘,往那混元大道了!既然你们已能超脱于世,想必那生死亦也置身事外了,又何必这般婆婆妈妈?”

    陵光这话说得不干不净,白火直欲动手与她对殴,可她重伤初愈下又是如何可行?这一时气血上涌,直是咳出数口鲜血来,那普净甚是疼惜白火,不由得火冒三丈,怒道:“要打要杀,你们来罢!”长剑甫然刺出,直攻陵光。想这普净师从南华,自是名家气象。他长剑一出手,便如蛟龙腾海、猛虎跃涧,一招快过一招,倏时便已将陵光笼罩在漫天的剑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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