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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旧日青云

    几近午夜时分,齐眉离开了。

    其实,我并非对她没有愤恨,因为没人喜欢被伤害,我也一样。

    当日,北宫雅烟命她随军出征,我就知道她更是一双监视的眼睛。但她的能力让我承认了她,并寄予厚望。

    贤臣难侍二主,她的临阵倒戈虽在意料之中,亦在情理之外。

    我不去对付她,并非觉得她不配与我为敌,而是因为曾对我最后恭敬的一拜和那声“将军,齐眉告辞。”

    她的行为,最起码让我知道,我对她的信任没有彻底付诸东流。

    结果的确令人满意,她完成任务,攻下衡都,震慑诸国。

    可是,转念一想,我为给清商报仇,攻下衡都,最终却是攻陷了他母国,实在令人哭笑不得。

    但,若我命绝于战场,情况就会陡转吧!

    可惜,他赌输了,我赢了,但也为此付出了沉重代价。

    “主上,您真的相信她吗?”白棋拉回了我思绪。

    “用人不疑。”

    “她曾经背弃过主上,您岂能信她?”

    “她本就是北宫雅烟的人,何来背弃?”

    “那主上为何要与她合谋?岂不自相矛盾,在属下看来,齐眉并非贪生怕死之辈。”

    “没错,她是不怕死。”我端起冷却的茶水,徐徐地抿了一口,“我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属下不明白。”

    我想起刚才刘傅水透露的情报,说北宫雅烟意在对付大烈,近日朝堂皆在商议此事。

    “到时候,你自会明白的。”我笑的深藏不露,一环环的计谋逐渐在脑中成形。

    雨已经停了,但窗外还是一片漆黑。偶有几处灯盏光亮,也隔着蒙蒙的雨雾而来,毫无温度。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好累。”

    “主上,已经到亥时了,我们回府吧。”

    “今夜不回去了,就在这睡吧。”

    “可是……”她担心我的伤,怕我睡不好。

    “没有可是,我又不是没在这睡过。去,再添些炭火来,顺便把窗户关上。”

    “好。”

    那晚,我做了一夜的梦。

    我梦到了九岁那年,对我影响最深的一件事——拜师。

    “墨都水,墨都山,墨水孩,啦啦啦……墨都水边墨都山,墨都河边墨水孩,黑乎乎,黑乎乎……哈啊哈……”

    街道上几个小孩在打闹,嘴里唱着墨都小调,可谓前没谱,后没调。

    马车上,我忍着聒噪,狠狠地堵住了耳朵,“好吵。”

    “凰儿,你又耍性子了。”

    “老师,我很难过,她们竟然在笑,为什么?”

    她将我揽入怀里,轻轻地摸着我的发顶,“因为你的悲伤,就是别人的欢笑。所以,你绝对不能随便哭泣,明白吗?”

    “为什么?”

    “因为你是皇女,而她们是普通孩子。”

    “嗯,知道了。”

    最后,马车停在一座兵器铺前,匾额上三个大字。那书法堪比狂草,它认得我,我不认得它。

    “凰儿,进去吧。”

    我当初还很纯洁,对这个挂着阴森森的兵器的地方没有太大好感,心里尽是憋屈,但硬撑着不说。

    “老师,我们走吧!你这是要做啥呀!”

    “带你拜师。”

    老师牵着我的手,进入一间昏暗的房间,有一张桌,一把椅子,一幅画,画里有个和父君一样美的白衣爹爹。

    画里,白衣爹爹正趟软榻上,他左手撑头,右手勾着一张银色面具,上面隐约有蓝色的纹路。

    他和父君一样温和,就像黑暗里的光,照射进我的心底,给我那段凄惨的人生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他的眼睛很漂亮,一眼就难以忘记。但令人惋惜的是,画面的是静止的。

    我痴痴的盯着那副画许久,直到老师在我眼前蹲下,问我,“在看什么?”

    我伸手,指了指墙上的画,“白衣爹爹。”

    “嗯,你喜欢那个爹爹吗?”

    “喜欢。”

    “那让他做你的师傅好不好?”

    “我不要,我不要。”

    “凰儿,你刚刚不是说喜欢白衣爹爹吗?”

    “虽然……虽然白衣爹爹很吸引我,但我不能认他做师傅。”

    “哦,为什么?因为他是男子吗?”

    “您教我的,要尊师重道,我已经有了老师,岂能再认他人。从小若是如此,长大岂不会心存二心,叛国求荣。”

    老师宠溺地揉了揉我的头发,耳边传来一个女人银铃般的笑声,分外动听。

    “施然啊,从哪拐来的小屁孩,有意思。”白衣女子伸手捏了捏我的脸颊,哄小孩子般,“乖,叫姨姨,有糖吃!”

    眼前的女人长的很清俊,眉眼透露一分洒脱不拘,但就算她长的好看,也不能借此鄙视我的智商吧。

    我微微挣脱她的狼爪,悠悠然致意,“离凰有礼了。”

    “有意思,有意思。”她直起身子,自上而下俯视我,眼睛里闪过兴味的光芒。

    老师道:“别贫了,息瑕呢?”

    “嘘!”女子神秘兮兮的,小声道,“他昨晚太累了,还在睡呢。有事跟我说吧。”

    “我来找息瑕,是想让他帮忙。”

    “什么忙?”

    “收徒。”

    白衣女子将视线落在我身上,随即笑道,“她吗?”

    “嗯。”

    “她是谁家的小屁孩?”

    “灵王,北宫离凰。”

    “呃……”

    随即,一层白雾升起,耳畔的声音开始变得模糊,白雾弥漫,渐渐幻化出一个人的形状。

    一个男子,一个美的如画如仙的男子。

    我知道他很美,但那种美似乎是直觉,并非亲眼所见。

    “师傅。”他叫楚息瑕,而我尊称他为师傅。

    我知道了老师的用意,因为她只能教我文学,但师傅能教我武功。文能治国,武能安邦,老师的苦心,我懂了。

    自此我的生活是这样的——

    场景一:

    “离凰见过师傅?”

    “你为何要拜我为师?”

    “习武。”

    “习武做什么?”

    “保护自己。”

    某女子乱入:“屁话,是要揍人,不是护人。”

    场景二:

    “今日来早了。”

    “师傅比我更早,徒儿岂能滞后?”

    “开始吧。”

    “是。”

    某女人乱入:“小屁孩,武功练的不错嘛!我家息瑕就是厉害!

    场景三:

    “这是内功秘籍,以后开始练这个。”

    “师傅,这是什么呀?”

    “九千凤图。”

    “那师傅有练这个吗?”

    “没有。”

    “为什么呢?”

    某女人乱入:“女人练的,我家息瑕才不练呢!”

    场景四:

    “听说今日是你的生辰,这是礼物。”

    “谢谢师傅。”手捧竹笛,我心里热热的。

    “会吹笛子吗?”

    “不会。”

    “我教你。”笛子被递出去,笛柄一亮,冰冷的刀片就贴上了我脖颈。

    “师傅……”

    “凰儿,师傅可曾教你不要相信任何人?”

    “徒儿知错。”我弱弱地低下脑袋。

    某女子再次乱入:“息瑕,送礼物就送,讲什么大道理!”

    但,往往那个女人(名义上是我师娘)得意忘形时,就是我偷乐之时,因为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我师傅。

    只要师傅淡淡的一个眼神过去,她就差点没摇尾乞怜了,真是“丢尽”了女子的脸面。

    “息瑕我错了。嗯,别这样看我,好不好?”

    “知道错了?”

    “嗯。”

    “那就滚远点。”我发誓,这是我第一次听见师傅爆粗口。

    “小屁孩,偷笑什么?小心我打你!”

    “你敢!”师傅护着我。

    “息瑕,我错了。”

    自此,在那个女人孜孜不倦的努力下,我的生活过的可谓鸡飞狗跳,五彩缤纷。

    转眼,六年过去了。

    见惯了朝堂黑暗,尔虞我诈,我愈发喜怒不喜形于色,除了在青云馆。因为这里有我的师傅,还有那个二缺师娘。

    刚下朝,我兴冲冲地跑进后院,脚下几乎悬飞,因为我有好消息想告诉师傅。

    突然,书房里传出声音,我脚下一停。

    “不可能。”师傅的声音在颤抖,令我心里一揪。

    “真的,我怎会骗你?”

    “我要回去。”

    “息瑕,回去也没用了,他病的很重。”

    “我可以救他的。”

    “以命换命?”

    “是。”

    “楚息瑕,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若你死了,我该怎么办?”师娘的声音压抑着无穷尽的冷意,比凤凰涅槃来的更绝望。

    “对不起,我不能让他死。”

    “站住。息瑕,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我死,二,他死,你选哪个?”

    “不要逼我。”

    “息瑕,我不是在逼你,我只是不想让你死。”二缺师娘的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低缓和沉重。

    “可他是我们的孩子,你怎么舍得放弃他?”

    “但我在乎的,只有你。”

    孩子?

    师傅竟然有孩子?

    世界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亲眼目睹爱人的死去而毫无办法。

    师娘那么爱师傅,她又怎么会眼睁睁的看着师傅去死?

    突然,白雾又起,我的身体软软的倒了。

    不知道时间流逝了多久,沐浴了多少刀光剑影,回响了多少铁马嘶鸣,我从战场上凯旋了。

    那是我的初战,一举夺下了北戎,名扬墨兰!

    我先去了右相府,见过了浮弦,便又赶来青云馆,但没想到什么都变了。

    书房角落已经落下了尘土,丝毫没有住人的痕迹。

    一瞬间,我觉得过往的六年都是梦,恍然间,梦就醒了。

    我跑出去,问馆主,“我师傅和师娘呢?”

    “几个月前,离开了。”

    “离开?去哪了?”

    “不知道。”

    “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也没说。”

    看着青云倌里一张张陌生的,或沉思,或微笑,或悲哀,形形□□属于陌生人的脸庞,我的心狠狠的沉了下去。

    我跑到暗室里,发现墙上的画像也已消失不见,桌子上静静的躺着一封信笺。

    我迫不及待的展开信纸,只见上面写着几行和匾额上一样歪歪扭扭的大字,这次我却认的惊人的快。

    “小屁孩,我走了。青云馆就交给了,好好把它发扬光大,听见没?最后,给你一个忠告,无远虑,无近忧,方得始终。什么狗屁二心,叛国求荣,命都没了,想那些作死啊!”

    格式乱七八糟,没有称呼,没有落款,是二缺师娘的作风。

    从头看到底,我的心就像绑了石头,咕噜噜就沉没影了,难受的说不出话来。

    最主要的是,因为她一直致力于骂我,关键的一句都没留下。

    没有师傅的情况,没有离开的意图,没有返归的时间,什么也没有!

    脑子忽然晕眩的厉害,昏暗的房子似乎开始旋转,我站不住了,信掉在了地上,我伸手去捡,眼前一阵发黑。

    我猛然想起,那日,师傅和师娘的剑拔弩张。

    难道……不,不会的。

    他们不会死的,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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