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生端肃一张小脸道:“大伯母说,小娃儿就要像小娃儿的样子,也要学,也要玩。照大哥说的,我们这日子没法过了。”
郑氏扑哧一声笑了,白了这小子一眼。
二房几个孩子,就数这小子最机灵。南瓜性子跟他爹相似,儒雅端方;青蒜也是个温顺的;绿菠有些像香荽,乖巧的很。
见弟妹们都瞧着自己,板栗气得笑了,遂坐正身子,问花生道:“哦?你跟大哥说说,这日子咋就没法过了?”
花生掰着手指数道:“我爹说,‘腹有诗书气自华’,还说,‘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叫多多读书装肚子里。”
板栗“嗯”了一声,道:“二叔没说错啊!”
花生又道:“大伯父又说,光读死书是不成的,那样不懂经济、不知世路,将来是无用的书呆子,要我们多跟黑皮叔学着经管田地庄稼和铺子山林。”
板栗赞道:“我爹也没说错,这个尤其要紧。”
花生瞥了一眼小葱道:“大姐姐也教导说,咱们不能跟那些大家子公子哥儿一样,连洗澡穿衣都要人伺候,离了人就没法活,叫我们早早当家,学会管家理事。”
这回板栗没吭声了,觉得是有些乱。
花生自顾说下去,“大哥今儿又说,要我们早起晚睡练武,把身子骨锻炼结实。这么多,我们到底学哪样?等过了年,我们还要上学呢!这日子可咋过?”
连南瓜青蒜玉米也都望着板栗。
板栗听他说完了,才冷哼一声道:“这就没法过了?看把你伶俐的,又没让你‘头悬梁,锥刺股’,就怕成这样?”
花生辩解道:“我不是怕。学这么多,我们就没空玩了。大伯母说的。小娃儿就要多玩。”
郑氏哭笑不得地白了他一眼,道:“你倒会断章取义。大伯母只说了这一句?”
板栗呵斥道:“读书也好,练武也罢,不过是让你们多长些能耐。又不是非要你们蟾宫折桂或者当将军。我们小时候都是这么过的。你天天读书,不嫌闷?这时候,学着经管家业,又散了闷。不好么?你要不想这样,我们也不勉强,你就光读书去吧!”
红椒就告诉弟妹们,也不是天天学经管家业。不过是读书之余顺带学着玩的,很有趣的。
山芋道:“我就不喜欢读书,我就喜欢到山上去看种木耳。我还喜欢到地里看收庄稼。挖花生摘果子可好玩了。”看看花生忙解释道。“我说的是地里长的花生,不是说你。”
香荽也道:“花生,你不是和玉米天天吵着要跟我去铺子么,这也算经济学问了。”
花生和玉米听得将信将疑。
郑氏摇头,对板栗和小葱道:“花生说的也对。他们的学业,你俩拟个章程出来,让你爹和二叔瞧了。定好了照着施行。省得各个长辈指手画脚,这个说这样,那个说那样,胡乱教训。也不能太死板,也要根据他们爱好,因材施教,实在不喜欢的就不用逼着学。当然,偷懒的不算。”
花生听后,乐得跑过来拉着郑氏手,撒娇道:“大伯母最好了。”
玉米见了,赶忙也挤过来,抱着郑氏胳膊叫道:“娘,我学,我都学!”
小葱见太闹了,叫道:“别吵了!吃饭去!”
这才收声,大家披衣戴帽,呼啦啦涌出屋子,一路叽叽喳喳吵着往正院去。
板栗和小葱扶着郑氏走在后面。
板栗望着弟妹们的背影叹道:“这些猴子,真是不省心。”
忽觉身边有些静,忙转头,见娘和小葱都似笑非笑地看自己,遂讪讪笑道:“娘,我们小时候没这么难缠吧?”
郑氏见问,就回忆起来:板栗和小葱是第一胎,自然不一样,再说,他们小时候确实很可爱。
她脸上就泛出温柔的神色,笑道:“是。不知是不是第一胎的缘故,娘觉得你们小时候可讨人喜了,最是有小主意的。便是玩,也能玩出许多有趣的花样和故事哩!你爷爷奶奶整天自夸,说他孙子孙女是清南村最聪明讨喜的娃儿。”
板栗顿时嘴巴裂开老大,傻呵呵地问:“真的?”
连小葱也美美地笑着。
郑氏侧脸仰望比自己高半头的儿子,笑道:“嗯。几岁的时候,你俩加上葫芦,什么事都敢干。那时候,我们还跟外婆住隔壁,还没搬去橡园;我们两家,再加上李家,那院子里笑闹声都没个歇的,要等你们睡着了才没声音了……”
正说着,前面的香荽就停下脚步,转头幽怨地叫道:“娘!”
郑氏惊醒过来,忙道:“香荽小时候也很可爱的。那一年,为了吃螃蟹,把三纲五常都搬出来了。嗳哟,娘当时那个惊哟,都不知她是咋想的,以为鬼神附体了哩!”
提起这事,板栗和小葱也一齐笑了起来。
香荽就高兴地笑了,硬是把大哥挤开,自己抱着郑氏胳膊追问不停。
然后,红椒、山芋都听见了,纷纷不平,问自己小时候的事,怪娘忘了他们,是不是不喜欢他们。
郑氏就一一回忆,才发现,并不是板栗和小葱最讨喜,而是他们是长子长女,头一份记忆,自然印象深刻,其实红椒他们每一个小时候都有一堆趣事。
当下一一说给他们听,“红椒生下来,娘就知道是个辣妹子,哭得那个响啊,还带着唱的。等会走会说了,成天跟黄豆吵架。山芋甭埋怨了,娘抱你最多了,你爹也最疼你……”
一直说到上房,张大栓和老婆子正等着呢。
玉米就委屈了,鼓着嘴开始撒娇,说他啥都记不得了。
于是哥哥姐姐们纷纷开口,把他小时候的事说了给他听,听得他自己都不信自己还有这份光辉过往。
一时张槐也回来了,大家吃饭不提。
饭后。长辈们吃茶聊天,小孩子们就去隔壁抹牌玩。
张槐便和张杨说一会公府那边的布置,又提起周夫子离开京城,回奉州祖籍过年的事。“周家打发人来接,今天早上走的。我送了夫子出城。老人家说年后不来京城了,要直接回清南村。我就请夫子住到桃花谷去。反正他又不做山长了,让他在桃花谷过几年安静日子。”
张杨连连点头道:“是。桃花谷空着没人气。夫子又爱静。住那清静。”
板栗则惊讶万分,道:“我那天还去瞧了周姑娘,咋没听她说这事哩?这下可好,我也没去送送她。也没去送送夫子。”
张槐瞥了一眼儿子,道:“知道你忙,才不告诉你的。连你二叔都没告诉呢!”
又轻声对张杨道:“夫子说。原先有胡家和张家作对。看似受欺,其实那样才最好。如今洪家倒了,胡家败了,张家郑家赵家封公侯,掌管朝中大半兵权,看似气运如日中天,实则根基浅薄。立足不稳,此非好事。”
张杨点点头,沉声道:“这事我也想过了。也不必太担心,胡家败了,还有别的权贵。照例咱们这样人家,那些豪门贵族是不大瞧得上的,所以总会有对手。就是小辈们要管教严些,别让他们惹事。”
板栗忙道:“我先前就跟小葱说,弟妹们读书的事。”
遂把之前一番思量说了。
张杨就笑道:“这样好,就照这样来。原先还不觉得,在黑莽原的时候,才觉得光读书是不成的。人生境遇非是一成不变,让他们多经历些才好。小葱拟个条陈出来,我跟你爹瞧了,往后咱们张家就这样教孩子。”
又商议一会,郑氏则问曹氏,京城过年各样习俗,家里还要准备些什么等等,等张槐和张杨说完了,他们夫妻儿女才回西院。
西院,葡萄已经在等着了,回说查问一圈,也不知那个荷包是什么人放的。
“最有可能是从将军府搬回来那天放进来的。那天家里来来往往进过许多人。不过,板栗和山芋住的东厢,去的多是那些读书的书生,像田少爷、周少爷、黄瓜黄豆他们。女孩子们是不会进去的。”
板栗把那些人挨个细想一遍,觉得这些人都不可能是放荷包的人,虽然万般疑惑,也只能暂时丢下这事。
这时候,大房一家人都聚集在郑氏房内。
郑氏和红椒娘俩斜靠在炕上,小葱和香荽帮二人做面部保养,脸上涂了一层人乳,用手指细细按摩,板栗和山芋在旁瞧着,张槐在里间跟玉米下棋。
“这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这人不肯露面,一定是个女子,肯定听说了你的戏言:若是个女子得了这个木雕,你就娶她。她心里不乐意,所以不敢露头,悄悄的还给你。”郑氏分析道。
葡萄不相信地说:“谁眼光这样高,连小公爷也瞧不上?”
在她想来,就算是个公主郡主,嫁给板栗也不亏了。
板栗也抱怨道:“娘,你儿子就那么差?”
还真是的,这么一分析,还真有些道理,否则犯不着这样藏头露尾的,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那木雕虽然稀罕,也不是特别值钱。
小葱忙安慰哥哥道:“说不定人家已经定了亲,怕说出来大家面上不好看,并不是看不上你。”
板栗拍手道:“这话有几分道理。”
老实说,他对那拾到木雕的人真的很好奇,联想当日帮那儒生一家推车,那家仆死也不肯让他们知道车里藏的是什么,果然如黑皮叔所说,是“千金小姐”不成?或者,不是那时候丢的,是丢在另外的地方了?
思来想去,又郁闷不已:这样大的缘分,却是一场误会,还有比这更煞风景的么?
就不能让他遇见一位佳人?
他只顾郁闷,却不知有人比他更惆怅、更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