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仲曜当街直接招揽,豪爽赠银,朱导倒是一愣,他低头沉思,就算拿了这几两银子,回到乡里,自己无地无家,难不成吃光了之后做个乞丐?他下定决心,便躬身道:“谢张判官抬爱,朱导愿投归义军。”他既然拿定主意,无处着落的颓唐气息一扫而空,百战悍卒的气概显现出来。
张仲曜不易今日竟然收了一个得力手下,心下大为高兴,拍着朱导的肩膀道:“今后便是一家人,不必客气,这位是我家将,安思道都头。”朱导当过节度使的牙兵,也上过些场面,见安思道紧随张仲曜身后,衣饰不比普通军汉,便知是张仲曜的心腹,恭敬地抱拳道:“安都头。”
安思道见他腿脚粗壮,右手掌心和指头都有厚厚的胼胝,显是常习弓马所致,也含笑抱拳道:“朱兄弟请了。”又对张仲曜道:“恭喜公子募得勇士。”
张仲曜哈哈大笑,伸手指着旁边一座酒楼道:“今日有缘法,不如上这酒楼一醉方休。”朱导和安思道抬头一看,只见酒楼匾额上书三个大字“魁星楼”,都惊吸了一口气,这魁星楼乃是东京城中酒菜最贵的一处所在,现时还好,若是赶考的时节,为图个好口彩,士子们大都要来坐上一坐,简直要把门框挤开五分,门槛却踩下三寸。
张仲曜混不在意这些,敦煌地处沙漠之中,却是东西商旅繁盛之处,许多汴京日常所用之物都奇贵无比,这魁星楼中酒饭的花费在他看来,还算是便宜的。
举步登楼,打赏了小二,十文大钱,便拣了最高处的一个雅阁,推窗望远,只见汴京城,车水马龙日夜川流不息,到处是熙熙攘攘的人群,高门显第混杂而居,遥遥只见门庭若市,分不清哪是高官显贵,哪是富商巨贾,夕阳的金光照着鳞次栉比的屋檐,映照着夺目的光芒。坐在这高阁之中,把酒临风,一派盛世太平景象,酒未入喉,人已醉了。
小二殷勤地端上冷盘果腹,替三人添上茶汤,正待报出本店的招牌好菜之时,旁边雅间却有人朗声道:“诸位同年,此地魁星楼,正合吾等新科进士相聚,传将出去,又是一番佳话。”
“今科取士一百零九人,乃是前所未有之盛举,正是陛下求贤若渴,励精图治之兆,吾等同年及第,当守望相助,不负官家之期望。”
“马兄,臧兄说得甚是,可叹一帮饶舌的小人,竟说陛下居然是为了取张齐贤,才一股脑儿将我等排名在齐贤之前的都取了,当真可恼!不说其他,吕兄,你是金榜魁首,才高八斗,难道还沾了张齐贤的光不成?”
原来隔壁是一群新科进士正在宴饮。
以唐朝文华之盛,进士科每年应举者少则八九百人,多则一二千人,而其中能及第者寥寥,从不满十人到三十人左右。当朝太祖年间,乾德六年只六人中进士,中进士最多的开宝八年也不过区区三十一人。谁知太宗太平兴国二年,一科进士竟然取了一百零九人,难怪民间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也令这些得意扬扬的天子骄子心中有一些异样的味道,明明是十年寒窗苦读赢回来的进士,却似加了锡的劣质铜钱似地。
听着旁间的进士们议论纷纷,张仲曜微微一笑,手腕一翻,将大碗黄酒像水似地喝将下去,胸中豪气干云,耳畔呱噪之声渐隐,回响起一首敦煌流传的曲子:
攻书学剑能几何?争如沙场骋偻啰。手持绿沉枪似铁明月,龙泉三尺斩新磨。堪羡昔时军伍,谩夸儒士徳能多。四塞忽闻狼烟起,问儒士,谁人敢去定风波。张仲曜与朱导、安思道也不理隔壁的新科进士如何联诗作对,自顾叫上好酒好菜,酒足饭饱之后,张仲曜问及朱导住处,让他不妨搬到驿馆中来,朱导言道尚需回旅舍取了行囊,二人便约好次日相见。
有道是好事成双,告别朱导,回到驿馆,都亭西驿的小吏告知,皇帝谕旨,明日让归义军使臣一同观看禁军校阅,校阅后召见使臣。张仲曜大喜过望,赏了那小吏十两银子,思及次日便得见圣上,满心欢喜,一晚好睡到天明。
次日清晨,张仲曜直觉神清气爽,洁面沐浴之后,细心换上平常舍不得穿用的正五品朱红官衣,带上系银鱼袋,对镜自照,完全是朝廷命官的气派,与驿馆中其它番邦使臣粗鄙的气质完全不同,方才危襟正坐着闭目养神,等了小半个时辰,方才随前来通知的礼部官员登车前往城南杨村校场。
还未入内,只听闻军鼓如同戈壁上的闷雷一般,翻翻滚滚而来,夹杂着不少人喧马嘶之声,张仲曜端坐车中,微闭的双眸精芒一闪,强忍住撩开车帘观看大宋军威的冲动,只想着一会儿觐见天颜,如何奏对,又如何为苦撑河西的归义军将士百姓请援。
车辆似乎在校场侧面缓缓而行,停稳之后,外面的礼部官员请使臣出来观礼,张仲曜方才深吸一口气,俯身钻出车厢。举步登上阅兵台,刚刚直起身来放眼望出去,顿时被校场之中宏大壮观的军阵给惊呆了,从台上往下看去,层层叠叠的都是大宋禁军头上的范阳帽,帽顶红缨飘舞,如同一片红色的火海,向南望不到头,向北望不到尾。张仲曜在河西哪里见过如此强盛的军强盛,饶他强自镇静,一时间竟然也激动得手微微地颤抖起来,心道,这便是我家国之邦的雷霆天威。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平复了心绪,暗骂自己养气功夫不足。他生于乱世,长于军中,静下心来后便仔细观摩起校阅场中人马,足有十数万军士按照指挥结成了数百个小阵,小阵之前的掌旗官肃然挺立,旗色有朱、黑、赭、青、紫五种,各色小旗军阵聚成一个大阵,五个大阵结成了一座严整的庞大军阵。
掌管大军校阅的天武左厢都指挥使崔翰开始用令旗发令,各色掌旗官根据信号,引领各小阵开始进退移动,静如徐林,动如怒海,丝毫不乱,即使是骑兵,也按捺着坐骑,与步卒徐徐配合而行,五个大阵中刀枪剑戟弓弩等兵器依次罗列摆设,自成体系,阵中有扛鼎翘关之雄,落鹃穿杨之拔,影缨鸣剑之锐,各效其能,敌人任击其中一阵都将遭受重大损失,五阵合力,便有雷霆万钧之势。
“陛下天纵神武,此阵一成,就算是北国数万精骑当前,也很难讨得了好去。”殿前东西班指挥使傅潜奏道。
赵光义身穿银丝金龙黄袍,外罩件通红的大氅,见见台下众军进退如一,各阵园转如意,面上虽然只是淡然,心中却大为得意,微笑道:“此阵虽好,也要前方统兵大将懂得运使才行,”他看了看环卫在侧的左卫上将军向拱、张永德,左骁卫上将军张美,右骁卫上将军刘廷让等人,傲然道:“朕少年时颇习弓马,曾经击杀贼人无数,束发读书以后,参圣人之道,晓文武之机,思虑颇为精密,此阵大成,所虑者,布阵乃兵家成法,小人或有非议姑且不论,唯边将兵之人不听成算,以致败绩。”
第161章 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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