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出乎意料。
“爬,爬树?”
爬树?
她怎么会不会?
但是……
真的是好不雅的行为哦。
她微眨了眨眼挪开对着谭禹泽的视线,点头应了一声。
爬树她怎么可能不会?她自幼就是个野性子。要说女孩子家会的东西,她大半都不会;而倘要论起男儿会的,几乎样样她都拿手。但此刻对着谭禹泽,她是真不想给他自己是个假小子的印象。不过现在是紧要关头,无论想与不想,她现在都得这样去做。
看某黛即使穿着繁琐的闺阁裙,却依然能手脚利落的爬上两人多高的树去,谭禹泽不禁笑着摇了摇头。而当他亦照老办法爬上另一棵树以掩饰踪迹时,却发觉自己许久未练,爬树竟都不如一个姑娘家了。
唉!京城真的太养人了,养懒人。
“头儿,应该就在这附近了,”来者之一举了火把,在地上用鞋底仔细的蹭了蹭,“喏,地上还有生火后留下的灰。”
另一人也是蒙了黑面巾,不过面巾的一角还绣了一朵金色玫瑰,身材纤瘦,想来是个领导,恐怕还是个女领导。她回首一瞥,点了点头,继而顿步,吩咐身边人一处一处细搜。
发现火灰的人却没干活儿,反而是笑着凑过去,“头儿,他们应该跑不远的,何况那小子还带了个姑娘做拖油瓶。”
谭禹泽闻言看向旁边树上隐蔽着的她,的确是拖沓了些,不过拖油瓶倒算不上,她与普通的闺阁女儿可不一样,尤其在爬树这一项技能上。这个时候的谭禹泽,似乎全然忘了之前是谁在嫌弃元黛太拖油瓶了的。
又听得那人嘿嘿一笑,道:“怕是,英雄也难过,美人儿关吧?”
玫瑰姑娘眼睛微眯,回头挑眉看着那人,“你怎么不去搜?我的命令听不到吗?倒有功夫在这儿耍嘴皮子。拖油瓶,女人就非得是拖油瓶,迷惑男人的?真不晓得,你一个本姑娘的手下败将,是怎么有脸说出这话的!”声音比一般的姑娘家低沉许多,倒更像男子,听得出来是用内力改变了声线。
那人膝盖一软,“头儿,小的不是这个意思,小的……”
“行了!”她眉头一皱,“滚,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另几位黑衣人正细搜着,眼看着他们一路并未放过树上的藏匿地且愈发近来。趁元黛看过来之际,谭禹泽用唇型通知元黛,“往树林里跑!”
他知道跑不掉,但是只要元黛跑的远一点,他就能多争取到一点时间去解眼前这困局。
元黛想也没想,一跃下地就往树林里奔去,她知道谭禹泽不会错,她信任他。元黛这走路无声都做不到的一个大活人跳下来,凭黑衣人这一群习武之人的耳力哪里会不知,他们很快追来,速度亦胜过元黛不少。而谭禹泽其实赌的就是这一瞬,他所藏匿的树最靠近密林,所以趁黑衣人跑过身边之时对周遭没有防备,他抽剑,一跃下去就往敌方的要害刺去。
元黛越跑肚子越疼,不是平日里吃坏肚子的那种疼,是小腹上传来的、闷闷的绞痛。方才冷水一泡更疼了,现在又这样跑。她一边跑一边捂着肚子,脑子里乱乱的。她上辈子生活在信息极度发达的年代,其实照现在这个样子,她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自己这是怎么回事了……
天哪,她的葵水初潮来的可真是时候。
跑着跑着外套也掉了,她感觉自己也快被冻死了,忽然眼前一道炫光,似乎是一条很阔的河。她迷迷蒙蒙的回头去看,除了一路奔涌而来的黑衣人,她也看不到其他。
谭禹泽呢?
黑衣人越来越近,元黛没办法,只得心一横,跳了下去。
然后跳下去了,她才想起来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游泳是真的游、不、动。
那壁谭禹泽已经杀花了眼,眼前只有黑和红和白三种颜色,也就是衣服、血迹、白刃。但凡下手皆是一剑封喉,但即使无多声响,也依然无法再掩盖行踪。利刃相击,寒光乍现,脚步皆轻,夜晚幽深的密林里,只闻兵器摩擦声。
黑衣人的剑寒芒闪烁,上头雕的是展翼之鹰的纹样。尖利的剑锋刺向谭禹泽,被谭禹泽一个侧身避过,另一人持剑自谭禹泽脚下扫去,逼迫谭禹泽一个跃起空翻,趁此空档便朝心脏位置刺去。人多势众敌众我寡,谭禹泽知道受伤不可避免,所以干脆一挪身形把左肩让出来,右手握着剑柄一转,剑尖冲下刺去。
攻击来的人被他刺中腹部,谭禹泽手一旋,剑在黑衣人的伤口里一绞,谁想那人耐力强劲,硬忍着拔出刚刚刺入谭禹泽左肩的剑,又一次向谭禹泽的心口攻去。
伤痛传来,谭禹泽暗暗咬牙,额上汗珠冒得愈发厉害。眼前阵阵发黑,想必是先前在洞里受伤的时候暗器上淬的毒性发作了。他闭上眼睛,以此全心全意的靠听力。眼前又一人来,他假装未察觉,直到人近了身才发难。
极少有人这样发难,因为往往如此做法都是以自己受一重创为代价的,但是谭禹泽此时已经无暇顾及了,重创已经不是值得害怕的事情了,命能保住才是重点。黑衣人刚反应过来要躲避,谭禹泽的剑刃便已划过颈侧,留下长长一道血痕。
一招得逞,谭禹泽手下速度便愈发的快起来,围攻者心惊,便配合着一起六人围阵向谭禹泽攻去,另余四人前去追赶元黛。谭禹泽那犹余血迹的剑刃再度举起,剑刃光滑,反射一道白茫茫的月光,朦胧中,隐约可见靠近剑柄处的一“岚”字。
这柄剑陪他走过多少场厮杀。他曾经恨极了杀戮,但他却明白,自己是不得不杀戮,唯有杀伐果断毫不留情,方能保刀下自己和至亲的性命。如若不是自己出身于此,又怎会使得自己与至亲落入如此境地,又怎会彻夜赶路到京而见不到至亲的最后一面?
他的母妃舒妃,是那样温婉的女子,世人所知皆仅限于她是知名大儒文儒卿的义女,名动京城的美女、才女,可又有谁知她曾经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杀手、居棠城的一城之主?她为那个曾坐在金銮殿上至高无上的宝座之上的那个人付出了多少,可那个人,又曾负了她多少……
母妃临终,他不在,但至少还在奔回去的路上,可那个人也不在,那个人——在自己爱妃的床上。
那个人说,我不是不爱你的母妃,我曾经真的以为自己很爱她,可是到了后来,我发现其实那只是我的错觉。
那个人的错觉,毁了他的母妃,毁了他。
谭禹泽猛然睁眼,手起刀落,杀伐果断,眼前的修罗战场血腥弥漫,那个人不就是希望他成为这样吗?
那人派他远征,一是为了保证今上的地位不被动摇,二,更是希望自己能够好好拥弼那个继他之后坐拥丘玥国的帝王。
可笑吧,就是这样一个人,在他母妃死后的头七那天,居然说,他后悔了。
后悔?后悔有何用?与其把居棠城交给他,不如陪他母妃一起去!居棠城,她的母妃也说了,那不属于任何霸权,那只属于江湖,那应该给江湖上的能者,愿意尽全力守护那一方世外桃源般的土地的能者。
他最终发出布告,算是完成母妃的一桩遗愿吧,寻觅能者。也是为了,让他不再因为那个“棠”字反反复复的想起自己的母妃,母妃的那一院的海棠花,小的时候他常常和母妃在那儿玩耍,那海棠花开的那样盛,却不及母妃的倾世一笑。
“主子!属下来迟!”
谭禹泽微微一笑,他听到了,可是,他没有答应的力气了。
可以放心了吧。他再支撑不住,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十九章 海棠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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