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3-01-14
绿水含烟中人来人往,精致美味的食物摆满了长案,因地处极寒之地,这里的大户人家饮食皆有了法,以铜制圆锅,底部用小炭火煨之,肉食汤料,将鲜蔬菜下至锅中,片刻捞起,蔬菜入了肉汤味,别有一番风味。
此刻五大当家及其手下正坐在大堂中,等待着归云庄主人的到来。
从收到信函到达此处已经十日有余,身为归云庄主的冷秋之却一直未曾露面,说是因为沂南武门突然冲击归云庄生意而前去处理,到昨日刚回,今日便召集众人聚集于此。
归云庄统领丹阳八大铺子,除了天时地利人和等条件之外,还因为冷秋之自前戍时便已经盘踞于此,虽然势力在晋建立之后受到了打压,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且丹阳地势特殊,朝廷也法将之清除,所以在丹阳一带依然位处第一。
堂上虽然热闹,在座众人却皆有些心不在焉。
谁都知道,此次冷秋之召集众人不同以往,因为前不久反晋势力名册泄露,各地皆掀起了一股暗流,相国府的大肆追捕令各路人马人心惶惶,很多人受不住酷刑,出卖了同伴,因而引出了多的人,暴露了多的势力,若非栾东马场一役,只怕这股风气还遏制不住,继续恶性蔓延。
想到栾东马场,在座众人皆忍不住脊背掠过寒流。
公子终年奔波在外,很多事情都是由各地当家负责联络,莫说很多后辈小子没见过他,便是很多当家的也是几年才见他一次,但是,就算过去再久,见过他的人恐怕也难以忘记那张脸吧。
身为男儿,却生就一副倾城之貌,眉间一点朱砂痕不知痴了世间多少人去!色如春晓花映容,眸若秋水半含烟,明艳不可方物;然那性子却十分淡然,总是冷冷的看着一切,便仿若这世上没人能将他的心激起波澜一般。
去年东都一役,他与郑太子离开了大晋,去了郑国,大家皆以为等郑太子登基上位之后,公子便会带着大军挥军伐晋,报了国恨家仇,岂料……
岂料几个月前,他却又突然回来了,然便连跟他一同前往大郑的手下都未曾回来一个,只他带着随身的弦伊丫头两人回到了大晋,虽然具体缘由未曾言明,可是大家都知道,他辛苦多年扶持的那人背弃了当初的诺言,复国一说竟成了一个天大的谎言!
为了将那人顶上皇位,他在大郑的势力一落千丈,到了后,竟还需再回大晋,重头再来!
一个十九岁的孩子,于这般艰难境地苦苦挣扎,当名册泄露,各地势力受到打压追捕,人心涣散得便要成为一盘散沙之际,他突然出现,将一百颗鲜血淋淋的人头送到了栾东郡衙!那岂止是一种威慑,也是对所有居心叵测之辈的警告,那一举动令背叛者丧了胆,也令依然坚持的人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鼓舞。
那是一个自小便于权谋之中沉浮的孩子,所以任何人都不能小瞧了他,那个看似柔弱,毫害处的人儿,往往会在不经意间给予他的敌手致命一击,很多人或许到了后,都还法明白自己究竟是如何败的!
“庄主到!”
门外终于传来了通传声,远远的,冷秋之带人踏入了绿水含烟的大门,堂内众人皆起了身,于案后等待着他的进入。
“让各位当家的久等了,冷某处理完事情之后便日夜不停的赶了回来,还望各位当家的谅解。”
“客气客气,冷庄主贵人事忙,咱们等等,也是应该的。”杨松文首先开口,顺着冷秋之接下了话茬,所有人都知道他便是墙头稻草一根,随风而摆,是以也不与他计较,皆拱手回礼之后,回座坐下。
龙其翰早已经等得不耐,前几日便一直怂恿众人离去,现在见了冷秋之,脸色依然颇为不善,坐下之后冷冷一笑,道:“听说冷庄主不知为何招惹了沂南武门,以至于手中生意受损,竟还需咱们几大铺交了账目才能填平,不知可有此事。”
听他一开口便这般直白不留情面,冷秋之按捺下心中愠意,微微一笑,道:“倒果真有此事,武门富甲一方,却从不涉足兵马,却也不足为惧,我这次召集大家来,其实,是另有目的。”
那在座几人皆对望了一眼,孙长智笑眯眯的一拨桌面的金算盘,看似寻常的问道:“不知冷庄主叫咱们来究竟是为了什么,说了出来,咱们也来合计合计,看这买卖做得做不得。”
刘彦之沉默不语,把玩着手中酒杯,陈戈则将头一点,附和了孙长智的话。
“来,咱们大家先喝一杯,这梦回可是我归云庄自酿的好酒,很多人是想喝都喝不到的。”冷秋之先满上了一杯酒,扬手高举,道:“咱们也是多年的兄弟了,有些话,或许大家听了会觉得刺耳,甚至是不屑,但我冷秋之明人不做暗事,既然敢说,便一定敢承担起后果与责任,先干为敬!”冷秋之说完仰头而尽,那几人听他语带暗喻,思忖之下竟有了几分惊心,待酒过三巡之后,冷秋之突然将酒杯一抛,霍然起身,走下了台阶去。
气氛突然之间凝重,那堂内众人各怀心思,静默不语,各自身后带着的侍卫一时间皆有了惶然之色。
归云庄的规矩,所有人进庄之后不许佩戴任何兵器,所以这一溜烟的人站下来,却连一把长剑都未曾看见,那些侍卫担心突然生变,皆不动声色的靠近了各自的主子,以便能在突发事件之中迅速反应。
“孙当家的一手金算盘催魂夺命,这些奴才竟这般没眼色,怠慢了孙当家的!”冷秋之面带微笑到了孙长智面前,俯身扣住了他面前的金算盘,然后对着许诺一抛,道:“给孙当家的收好了,出庄之时,可不能少了一粒子。”
“若少了一粒子,我归云庄自当十倍赔偿。”许诺轻描淡写的一说,然后将算盘递给了身后的鸿达。
“冷庄主说笑了。”孙长智干笑了两声,拿眼去瞟了一下龙其翰,龙其翰坐在一旁,面带冷笑看着一切,在冷秋之从面前走过,重踏上了主位的台阶之后,才手拿酒杯,低头扬声道:“咱们在这归云庄也呆得够久了,冷庄主有什么好主意不如便说出来,成与不成,不过都是大家商量的事情。”
“的确如此,我既然召集了各位当家的来了,自然是要征求大家的意见的,各位当家的对眼下时局应当都十分了解了,九原战事一触即发,各位以为,咱们等待了这么多年,是否依然还要继续这般等待下去?”
“赫博多十万铁骑就在白山之外,若说时机,这的确是一个好时机,只是……”陈戈顿了一下,才又道:“公子不知人在何处,若要起事,自当以公子马首是瞻,可是公子行踪向来飘忽不定……”
“陈当家的,敢问这么多年,公子可有到过我丹阳地界?”冷秋之带着嘲讽扫了堂中众人一眼,冷笑道:“就算是过境,他也是过而不入,大晋上下那么多同伴,跟咱们丹阳亲近的,又有几人。”
“这……”
“冷庄主说这话未太过偏激。”刘彦之将手中酒杯重重一放,抬头看向了冷秋之,沉声反驳道:“莫说公子年纪不大,身子不好,就算是城府阅历极深者,都还会有顾不周之处,公子为何总是避开丹阳,咱们很多人心中都有数,他自六岁撑起整个家族旧部,十三年来奔波操劳,反晋势力在他手中的发展与壮大咱们大家有目共睹,冷庄主怎可如此抹杀他的辛劳与付出。”
“说得好,我知道对于当年那件事很多人都心有疙瘩,难以释怀,大家都觉得我冷秋之不近人情,如此对待一个稚龄孩童,当真冷血情!可是又有几人想过,冷妃死后,虎视眈眈觊觎第一把交椅之人又岂止少数,突然间一个六岁的孩子跑来跟我说,他会继续遵循冷妃的遗志,统领整个家族旧部,继续反晋大计,要我力支持于他!我不知你们会怎样想,于我,当时的确觉得听到的是一个天大的笑话。我觉得那孩子不知天高地厚,所以,想要他知难而退而已。”
龙其翰于此发出了一声嗤笑,冲着冷秋之扬眉道:“谁知道,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终竟活了下来,倒真是未能如冷庄主所愿哪。”
听他话语另有所指,其余众人皆眉目了然,却都不去点破,这么多年以来,冷秋之的司马昭之心已经路人皆知,只可惜,他空有一方势力,却总是不得人心,这也正是他愤懑与不甘之处。
“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如今论你们说什么都好,我冷秋之也不在乎。”冷秋之有些恼怒,他知道大家皆不服于他,而他其实也没想过让所有人都选择站在他这一边,便如已经死去的其余三大当家,既然道不同,自然不相为谋,大不了,杀之!
“明说了吧,现在有一条道路摆在我们面前,若有人懂得为自己打算,便不妨一听!”
“愿闻其详。”龙其翰依然带着不屑接着话语,脸上却根本不以为然。
冷秋之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睁开眼睛,盯着众人,一字一句道:“与相国府联手,打开边境之门,覆了这大晋万里河山!”
“你说什么!”
身子霍然而起,那五人皆惊呼出声,抬头望着冷秋之,却神色各异。
“冷秋之!你可知道自己方才说的什么?!”刘彦之大喝一声,怒火顿起:“相国府是我们不共戴天的敌人,我们有多少兄弟死于武氏父子之手,你现在却是要与其狼狈为奸,助纣为虐吗?”
“我就说没什么好事,将我们拖在此地这么些天,也不知暗地里做了什么准备,这是想要将我们一打尽吗?”龙其翰冷笑连连,陈戈虽然未曾说话,却也是怒意满面。
孙长智一双眼四下扫动,也不知在看着什么,而杨松文却一抹额上汗珠,陪着笑意,道:“大家都稍安勿躁,说了是大家商量,都别伤了和气,各位当家的都坐下,咱们好好说话。”
“没什么好说的!要我茂通行背弃公子,绝可能!”刘彦之一口回绝,坐下之后郁郁难平,倒上一杯酒,狠狠喝下。
“我祥和记受公子恩惠,也绝不会做出这等事情!”陈戈说完往案后一坐,再不开口。
龙其翰将身子靠入了椅中,冷冷瞧着门外,一声不吭,此刻的他想得不是别的,而是那没有出席此宴的其余三大当家。
想来,那三人已经不在人世了!
心头一叹,龙其翰知道自己等人这次是凶多吉少了。虽然公子多年来未曾到过丹阳,但自己也并非是没见过他,当年冷妃在世统领整个反晋势力,其手腕让多少男子汗颜,那孩子当时便跟在她身边,与她一同到过天水,那眉目像极了冷妃娘娘!这么多年过去了,定已成了一个让人惊艳的美男子了。
“我知道要大家一时之间做决断十分艰难,也知道大家都将希望寄予在公子身上,可是,人是会长大的,人的情感也是会变的,我让大家见一个人,然后,告诉大家一个惊天的秘密,待你们见过那人,听过我说的秘密之后,再来决定是否接受我的提议。”
见冷秋之这番说辞,那几人皆有了一丝诧异,他们不知道冷秋之会让他们见谁,又会说出一个怎样的秘密来,但是那人必定是极其重要的,否则冷秋之不会在现在提出这话。待许诺离去之后,整个大堂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所有人都在静静的等待着,等待着那个神秘人会带着怎样一个秘密出现。
大门被推开,长廊中站立的影刺随着那人的身形而动。
瑕静静的坐在屋内,双眼望着跳动的烛火,思绪不知飘到了何处。
当房门被推开的那一刹,他回过了头去,看见了许诺淡漠的脸。
“大家都在等你!”许诺于门外伸出了手来,瑕只微微一顿,便站起了身来。
“准备好了吗?”许诺又是一问。
瑕踏出门外,许诺自弦伊手中接过披风,视于旁人诧异的目光,将披风给瑕披好,然后将风雪帽轻轻拉起,细细整理。
“走吧。”
从始自终,瑕都未曾说过一句话,只是站在那人面前,看着他,然后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慢慢跟了上去。
“公子――”
“公子!”
身后的呼唤令瑕的双脚一顿,他没有回头,只轻轻摇了摇头,然后继续向前,许诺则不急不缓的走在前方,待踏出了蓝水阁的大门之时,他突然停住了身子,等着瑕来到身边,然后伸手一探,自他的指尖交错而过,紧紧的扣住了他的掌心。
时间仿佛又回到了十多年前,那个桃花满天的时节,那两个孩子也是这般手拉着手,亦步亦趋,从落英缤纷中嬉笑而过,可十多年前的那份单纯,却再也回不去了……
瑕依然是当年的那个瑕,徵棠哥哥,你呢……
第五百三十六章 潭深千尺 人心惟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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