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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韦洵

    鱼天愍揉着胸口,强忍着疼痛慢慢站起来。捡起掉在地上的狼牙棒,虽然心有不甘,也只能将火窝在肚子里。

    “子云哥,我可是有言在先的。”韦洵将蛇矛扛在肩上,“这批军械我就带回去了,给你们,还不如留着自己用。”

    “这战场之上,又岂是以个人勇武所决定的呐!”陈庆之情急之下,忍不住大声嚷嚷起来,“即使你伯父永昌侯,那也是儒将啊,你何曾见过,永昌侯与敌人逞强斗狠啊?”

    “那是我伯父,这天底下,又能有几个伯父那样的名将?”

    “但是你仅凭将领个人武艺不如你,就断定这支军队没有战斗力,未免太武断了些吧。”陈庆之继续争辩,“军队的战力,体现在令行禁止,士气高昂,组织严密,视死如归,绝非依靠匹夫之勇!”

    “在老虎面前,再多的羊也是没用的。”韦洵显然不想再争论下去,转身要招呼押运的士兵们驱车离开。

    “等等!”一声怒喝响起。

    韦洵不耐烦的转回来,“还想说什么啊?”

    徐晋挣脱惠泽的手,几步跨出来,“你喜欢比试是吧,现在换我来陪你练练!”

    “你能比刚才那大汉厉害吗?”

    “厉不厉害,打过才知道。但你的态度让我很火大,管他什么输赢,现在只想与你狠狠的打上一场!”

    “不错,气势还挺足的。”韦洵将蛇矛指向徐晋,“我就给你一个机会!去取你的兵器来吧。”

    徐晋提着赤练枪,埋头从营中杀气腾腾的快步朝韦洵走来。一阵寒风刮过地面,卷起阵阵尘土,枯黄的草须也跟着这阵风,在空中肆意翻腾。

    来到韦洵面前,徐晋根本没有先摆起架势,而是朝对手腾空一跃,手中的枪呼啸着刺了过去。

    韦洵完全没有料到对方居然直接便开打了,慌忙向后方闪避,躲过了徐晋这雷霆一击。

    还没站稳脚跟,徐晋的攻势已经追了上来。枪尖如同暴雨的雨点,猛烈、密集、毫不留情的扎向韦洵。

    韦洵左拆右挡,边站边退。

    徐晋步步紧逼,若舞梨花。

    先机已经被对手抢占,韦洵清楚,若再如此下去,自己根本无法挡住所有攻击,迟早会败下阵来。

    唯有拼死一赌了!!

    蛇矛再一次拨开枪尖的突袭,与此同时,韦洵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徐晋冲撞了过去!

    韦洵可是穿着全套盔甲的!而且身强力壮,体型比徐晋大上一圈。若真让他结结实实撞上,非伤筋动骨不可!

    但徐晋的反应犹如毒蛇一般迅捷,在即将硬生生撞上的刹那,将枪杆收回到了胸前。

    韦洵的撞击有如开山之势,力道万钧!

    一声闷响!强大的冲击力和枪杆的反弹力,徐晋像一片狂风之中的树叶般飞了出去。落地瞬间,徐晋就势一个后滚翻,消解了与地面相撞的力道。

    枪杆还未将那冲击力完全消化,仍在微微发颤。徐晋侧身半蹲着,从那凌乱的发梢缝隙间,透来冷冽又明亮的目光,宛如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

    韦洵低头将自己的头盔摘了下来,顺手丢到一旁,随即爆发出一阵哈哈大笑,“不错!不错!真的有两军阵前,以命相搏的感觉,痛快!痛快啊!!”

    韦洵将双臂一展,招呼后面的士兵,“来!替我解甲,接着再战!”

    陈庆之是真有点急了,“韦洵兄弟,刀剑无眼,万一你们二人有点闪失,可如何是好啊!军械我不要了,别再打了好不好?”

    “子云哥,想不到你军中有如此的好汉。军械你只管拉进营去,但我与这位兄弟,今日定要战个畅快!”

    “陈大哥,不用担心,”徐晋也朗声说道,“今日我定要灭灭此人的威风!”

    韦洵卸完甲,活动了几下手脚,“喂!兄弟,我叫韦洵,你叫什么名字啊?咱们可是真刀真枪,万一我一矛把你穿了个窟窿,黄泉路上可不要怨我啊。”

    “我叫徐晋,你记牢了,待会做了鬼,想找我索命的时候,别找错人了。”徐晋不甘示弱的回应。

    嫣然在一旁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使劲揪着惠泽的衣袖,“惠泽,要不你去帮徐晋吧,万一真被伤了,可怎么办啊!”

    “小姐,你觉得我去帮忙,两个打一个,这种胜之不武的事情,徐晋会愿意吗?”惠泽安慰着嫣然,“你放心,我和徐晋可都是杨大哥指导过的,早已大有长进,不会输的!”

    “真的吗?”嫣然泪光闪闪的望着惠泽,“早知道就叫父亲一起来了,一定能把这人收拾得服服帖帖。”

    徐晋和韦洵端着武器,慢慢靠近。

    蛇矛和赤练枪闪耀出摄人心魄的寒光,同时朝着各自的目标刺了出去。

    蛇矛在韦洵手中虎虎生风,旋转劈刺,刚猛无双。

    徐晋手中的赤练枪,却更显灵活多变,左右插花,上刺下撩。

    二人的缠斗爆裂迅猛,如狂风卷落叶,雷霆崩山岩。连一旁观战的众人,都不觉屏住了呼吸,捏紧了拳头。

    “喂,大家看!”惠泽突然指着酣战之中的两人,“他俩居然在笑!”

    虽然都在用尽全力去攻击对方,但是韦洵和徐晋的脸上,却没有半点狰狞,反而是一种无比愉悦的表情,甚至可以说,那是一种喜悦。

    两人使出浑身解数,辗转腾挪。矛与枪迸发出的点点火星,此刻显得分外耀眼;脚下腾起的烟尘,让二人仿若置身云端一般。

    惠泽看得出了神,情不自禁的朝前走了几步。

    “怎么了?”陈庆之也跟上来几步,在惠泽身旁轻声问道。

    “陈大哥,小僧突然,有些羡慕徐晋了……”惠泽怔怔的回答。

    “为何?”

    “你看,他多快乐!”

    陈庆之看到,徐晋眉头舒展,目光清澈,此刻,只是单纯的在享受战斗的欢愉。

    “我也是习武之人,但是我却做不到他那样快意恩仇,总是犹豫不决。”惠泽紧紧捏着铁棍,“即使面对恶人,我甚至做不到我师父那般杀伐果决。我突然觉得,我练这棍法有什么用?”

    “…………”

    “我也想和韦洵这般厉害的人过招,我甚至想和徐晋认认真真的比试一次!看他们打得那么痛快,我的血也会沸腾!”

    “那就别让血冷下来,去加入他们,让他们领教领教惠泽师傅的棍法!”陈庆之语气肯定的说。

    惠泽惊愕的转头看着陈庆之,眼睛瞪得圆圆的,显然这话让他吃惊不小。

    陈庆之并不理会惠泽的讶异,往前抛出几步,双手放在嘴边,朝着酣战的两人大声呼喊,“两位兄弟,请稍微停手!惠泽小师傅也想试试身手,可否加入你们啊?”

    韦洵和徐晋停下来,吃惊的看着陈庆之。

    “喂,那小和尚是不是看你快招架不住了,想来给你帮忙啊?”韦洵问道。

    “就算惠泽过来,咱们也是三人混战,各打各的。”徐晋驳斥韦洵。

    “那小和尚厉害吗?”

    “应该会比你厉害些吧,”徐晋调侃道,“怎么样,你敢不敢试试?”

    “当然要试试了!”韦洵大声嚷道,“小和尚,来,咱们三人混战!今日不尽兴可不许停手啊!”

    惠泽万万没料到陈庆之会做出如此出乎意料的举动,更没想到,韦洵居然同意了。他完全呆在了原地,一步也挪不开步子。

    陈庆之走过去,拍着惠泽的肩膀,“去啊,惠泽师傅,遵从你心中的想法,从今往后,无须犹豫不决了!”

    这时徐晋也朝惠泽招手喊道,“惠泽,快来,今天你可要使出全力,让我们见识见识你的棍法啦!”

    惠泽望着陈庆之坚定的眼神,终于下定决心点了点头,然后扭头大步朝徐晋和韦洵跑了过去。

    嫣然来不及阻止,心急火燎的质问陈庆之,“陈大哥,你怎么让惠泽也参与进去了,要真出了事可怎么办?”

    “杨姑娘,不用担心,不会出事的。”陈庆之扭头望向已经战成一团的三人,“你看,他们多快乐!”

    到了掌灯的时候,军营大帐内,士兵们忙着准备酒宴,陈庆之等人围坐在火炉前,嫣然一边给徐晋和惠泽包扎,一边抱怨着,“还好都只是些皮外伤,要真有个好歹,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惠泽你也是,平时挺稳重的,怎么今天也跟他俩一样,像野猴子似的。”

    惠泽埋头不敢搭话,徐晋嬉皮笑脸的说,“我们这不是想着,就算受了伤,有你在这里,可以帮我们包扎嘛。”

    “受伤包扎,那万一要被捅死了呢?还指望我给你们收尸吗?”嫣然气呼呼的训斥着。

    “喂,姑娘,”韦洵插话进来,“我也受伤了,你帮我也包扎包扎啊。”

    “本小姐凭什么要帮你包扎?”嫣然把怒气接着洒向韦洵,“要不是因为你,会有人受伤吗?我不给你伤口上撒些盐就不错了,还指望帮你包扎呢。”

    鱼天愍在一旁笑着说,“韦将军,不嫌弃的话,我来帮你包扎吧。”

    “有劳鱼将军了。”韦洵拱手致谢,“今日下手重了,冒犯鱼将军,多多担待啊。”

    “哪里,是我技不如人,再说,阵前交手,哪里有手下留情的,韦将军千万不要在意。”

    “打了这么半天,你们谁赢了?”嫣然在一边不冷不热的问道。

    “打到最后,大家都实在是打不动了,”韦洵望着徐晋和惠泽,“应该是平手吧?”

    “小僧可还有力气啊!”惠泽说道,“只是看你俩动作越来越慢,小僧也不好再使全力啊。”

    “我俩之前都打那么久了,当然没你气力多。”徐晋争辩着。

    “不管怎么说,今日确实尽兴,两位都身手不凡,我韦洵交定你们这两个朋友了!”

    “好了,你们这也是不打不相识啊。”陈庆之笑着说,“酒宴也摆好了,请诸位入座,咱们边吃边聊。”

    “来!我借子云哥的酒,敬诸位一盏!”韦洵端起酒盏,起身说道。

    “小僧是出家人,酒就不饮了,诸位随意啊。”惠泽歉意的说。

    “不管惠泽,咱们喝!”徐晋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大家有说有笑,推杯换盏,正在兴头上,徐晋却开始摇摇晃晃,晕头转向了。

    “徐晋兄弟,这才吃了几盏酒啊,你就不行了?”韦洵大笑着说道。

    “平时也没见徐晋饮酒,估计是不胜酒力了。”惠泽解释着,“我先扶他去休息吧。”

    “这徐晋兄弟,本事倒是高强,可这酒量怎么跟个女人似的,几盏就倒啊。”韦洵嬉笑着。

    “女人喝酒就一定不行吗?”嫣然一拍食案,十分不爽的说,“酒量这东西,各人有高低,何必嘲笑别人!”

    “哎呀,忘了我们这里还有一位女中豪杰呐。”韦洵不以为然的说道,“听姑娘这话,你的酒量应该不会像徐晋兄弟这么差吧?”

    “应该不比你差!”嫣然不耐烦的答道。

    “好!既如此,可敢与我斗酒?”

    “你当本姑娘会怕你不成?”嫣然的气势也起来了,“刚才你们多饮了几盏,我现在就先饮三盏再比,免得到时你输了,说本姑娘欺负你。”

    在场众人的劝阻毫无作用,嫣然一口气连干三盏,喷出一口酒气,“来啊,开始比啊!”

    在大家的注视下,韦洵和嫣然开始一盏接一盏的饮起来。

    大约喝了二十余盏后,韦洵耷拉着眼皮,满脸通红,醉醺醺的朝嫣然说,“没……没想到,你还……有些能耐。”

    嫣然用一只手托着脑袋,一只手颤微微的端起酒盏,“再……再来一盏,你……就该倒了吧?”

    韦洵挣扎着端起自己的酒盏,“我……我怎么……可能输!”然后竭尽全力将嘴唇凑到酒盏的边缘。然而这盏酒,只是灌了两口,韦洵再也坚持不住,全身发软,往前一伏,就趴到了食案上,再也动弹不得。

    嫣然看见韦洵倒了,嗤之以鼻的哼了一声,端起酒盏,使劲仰起头,把酒灌了下去。

    当嫣然将空酒盏重重砸在案上,大家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叹与喝彩。

    “杨姑娘真是将门虎女,海量啊!”陈庆之赞叹道,“庆之真是佩服!”

    惠泽关切的跑到嫣然身边,“小姐,没事吧?”

    “没事!”嫣然倔傲的回答,“终于……今天……出了这口……恶气……”话音刚落,便一头栽在了案上。

    第二天的天气似乎更冷了一些。军营的辕门外,大家正在告别。

    惠泽和嫣然依依不舍,“徐晋,我们就回去了啊,你要照顾好自己,有机会我们再来看你。”

    徐晋点着头,“放心吧,我没事,回去替我问候杨大哥和夫人。”

    韦洵也走过来,“徐晋兄弟,希望以后咱们能够一起上阵杀敌,并肩作战。”

    “那你可得跟紧我一点,”徐晋打趣道,“不然我可照顾不了你噢。”

    “谁照顾谁还不一定呐。”韦洵擂了擂徐晋的肩膀,“到时咱们可得比比,谁杀敌更多了。”

    陈庆之向鱼天愍交代好了军中事务,也走了过来,“诸位,咱们就启程回建康吧。”

    回程的路上,嫣然一直情绪低落,也不与大家说话,总是独自骑行在最前面。

    韦洵不明所以,便问身边的陈庆之,“子云哥,这杨姑娘是怎么了?一路上闷闷不乐的样子。”

    陈庆之望了眼韦洵,淡淡一笑,“这姑娘家的心思,你管那么多干嘛。”

    “我是看她不高兴的样子,想关心一下嘛。”

    韦洵又凑到惠泽跟前,“惠泽,我打听一下啊,你们这杨姑娘,可有许人家啊?”

    此言一出,惠泽和陈庆之都瞪大了眼睛,一番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韦洵。

    “韦将军,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惠泽忍不住说道,“你真没看出来?”。

    “我真不明白!我就看出她不高兴……”韦洵一脸无辜的表情。

    “我都看出来了,”陈庆之乐呵呵地对韦洵说,“杨姑娘已经心有所属了,你就不要再想了。”

    今年冬天比起以往冷了许多。进了腊月,建康城里开始纷纷扬扬飘起了漫天雪花,像柳絮、像芦花;像天宫中落下的玉叶、像银河里洒下的宝石。似舞如醉,似飘如飞;飘飘悠悠,忽聚忽散。

    孩子们是最高兴的,这天赐的晶莹之物带给他们无穷的欢乐。文人雅士们也忙着在这唯美的雪景中吟诗作赋,清谈风雅。

    但陈庆之却无暇欣赏这天地间的美景。临近正月,每年这个时候,是陈庆之最为繁忙的,各地州府的年终文书纷至沓来,地方上的官员们也纷纷派出亲信,忙着在那些位高权重的朝臣家中走动打点。陈庆之作为自幼就跟着皇帝的人,又身居主书的高位,自然是那些地方大员们巴结的对象。自义兴回来后,他便终日埋头在官署处理如山的文件,稍有空隙,还要去探望韦睿的病情;而每当回到家,就要应付一堆他甚至都不认识的人的拜访,以及送来的各种财物书信等。

    陈庆之虽然厌恶这种走动的风气,但他也明白“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的道理。因此历年来都是书信留下,财物退还。尽管如此,每年却依旧如故,他也不得不疲于应付。

    这日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天色已经暗下来了。陈庆之正准备离开官署,手下却禀报说,有人求见,已等候了一个多时辰。

    陈庆之心里嘀咕,“这些人居然都找到官署来了。”本想不见,但听到等候了那么久,还是决定见上一见。

    进来的是一名白面书生,衣着整洁,气质儒雅,眉目间透着一股傲然之气。见到陈庆之,书生恭恭敬敬的行礼道,“学生马佛念,字文才,是中书舍人的门生。见过陈主书。”

    “噢,原来是中书舍人的门生。”陈庆之躬身还礼,“不知找在下有何事啊?”

    “先生知陈主书公务繁忙,故而命学生在此等候,待主书处理完政务,邀您前往府上赴宴。”

    “噢,不知中书舍人设宴,所为何事啊?”

    “先生说,平日里各自事务繁杂,少于走动,大家同是寒门出身,现在临近正月,也该相聚一堂,把酒言欢才对。还望陈主书赏光,否则学生无法向先生交代。”

    “中书舍人如此有心,在下却之不恭。就劳烦文才为在下引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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