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一过,气候愈发冷冽,及至十月中旬,蓟县下了第一场雪。
大雪漫天,寒意『逼』人,伴随着马匹上悬挂着人头的无数骑兵从东北面踏入蓟县地界,一则让人忘却冬雪严寒的消息传了开来——邹靖百人出塞,会鲜卑,平辽东,引得辽东周边数国臣服。
消息一到,全城震动。此后的时日中,代郡、上谷郡也有骑兵陆陆续续地过来报捷,将气氛推向更热烈的地步。随后不久,蓟县城在刘虞的授意下大摆筵席,举城同庆。宴席延伸出城十余里,连续半个月,日日夜夜都人声鼎沸、灯火通明,也致使绝大多数人都沉浸在幽州安定的喜悦中,对于刘虞趁此机会颁布减免赋税、休养生息的仁政更是赞不绝口。
这天中午,乌云阴沉,大雪纷飞,州牧府大堂的门棂窗棂上都挂了薄被、塞了麻絮,火盆、熏炉散布在四周,堂内左右两边的案几一排排陈列下去,宾客满座,菜肴丰盛,人声却寥寥无几。
赵该坐在右手边首座的位置开着口,不时脸『色』复杂地说着话,他的对面,鲜于银偶尔表情尴尬地『插』上几句,待得赵该用极其复杂的语调以“事情始末便是如此……”结束话题,坐在首座的刘虞笑着问道:“今日再看,诸位以为刘正如何?”
在场所有人都没有开口,表情各个复杂难言。
此时在场的,包括昔日议论刘正田豫等人时的大多数官吏,还有刘虞开府后的府中重要官吏,以及尾敦、孙瑾等诸郡太守,一些与刘虞来往密切的幽州名宿耆老,世家大族的家主亦或代表。
这些人中,绝大部分此前被蒙在鼓里,得知公孙瓒与刘虞闹翻后,都对公孙瓒与刘正嗤之以鼻,尤其是刘正引发乌桓与幽州开战,还将鲜卑、黄巾军、黑山军等势力都牵扯进来,令得幽州各地生灵涂炭,众人便也都报以深恶痛绝的姿态。
然而此时了解到事情始末,知道刘正此番平定乌桓一直心怀大义,深谋远虑,乃至于准备以苦肉计筹谋铲除董卓、稳定朝纲,众人便是还记恨着家中产业因为对方直接间接地受了影响,甚至对于对方莽莽撞撞的脾气秉『性』颇为不齿,内心深处也是颇为佩服对方心『性』的。
“如此说来,是老朽眼拙。难怪昔日荀硕儒如此迅速地将家中小女嫁给他……老朽当初还对他们抛却礼节心中不齿,不曾想……少年英雄啊,这份眼见,老朽便是如今这般岁数也多有不如。明公,匡扶汉室,后继有人啦。”
开口的是刘虞妻室家中的长辈,手中拿着根拐杖,表明他的年纪七十有余。
如今公孙瓒与刘正虽然偃旗息鼓、按兵不动,单是百姓,再加上鲜卑、乌桓、扶余、高丽句等多方势力,其实也容不得刘虞空下来请宴会客,刘虞会发下请帖,抽空召集众人在今日坦白这事,显然是记挂着刘正的事情,不想让刘正蒙受不白之冤,这位老人心知肚明,这时便也说上几句好话。
有人带头,旁人自然也应和几句,说些自愧弗如的话,还有人羡慕卢植,痛恨家中小辈不如刘正万分之一的。
认真来说,这些话自然并非都是空话。在场的都是刘虞心腹,便是此前动摇过,与其他州郡过来的使者,甚至于与乌桓鲜卑来往密切,这时大局已定,关乎立场应该如何抉择,所有人都有一个明确的方向,因此,一些往后的安排在明白刘虞这场宴会的用意后就一定会有所调整,眼下倒也是单纯地针对过往的想法做出检讨,亦或按照刘虞的心思,重新塑造针对刘正、公孙瓒等人的标签。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大体上都表示对于刘正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还有人对公孙瓒刮目相看的,齐周见此一幕,笑道:“齐某昔日不在,听闻当初鲜于督尉还言辞凿凿,扬言刘正虎狼之人,魏从事论起田畴田豫之流,还谈起过王松……如今想来,我幽州堂堂渔阳太守,还不如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我等虎狼环伺,却不自知,还怀疑一个忠烈之人……”
鲜于银方才就一直对于昔日在这里拍案而起一事耿耿于怀,这时被齐周说破,恼羞成怒,要不是见刘虞开怀大笑,还真想拔剑戳口不择言的齐周几个窟窿。
“齐叔南,你也不用将话说的太满。刘正那小子抬举不得。此番虽是有惊无险,所做之事的的确确是恣意妄为了,倘若你们再捧,被他听了去,呵,可别又是第二个王松了。”尾敦突然开口。
王松前几天在蓟县集市被斩首示众,如今头颅还被挂在城墙上,与公孙度等人一同被当成反贼,受百姓唾骂。
众人其实也没想到一向被刘虞当成左膀右臂的王松会落到如此下场,此时见尾敦表情恹恹,他们同样流『露』出有些复杂的表情,还有人表情尴尬——多半都是此前与一些使者来往过密,唯恐刘虞追究责任,致使他们步了王松后尘的。
不过倒也有人知道,尾敦说出这番话,并非敌视刘正,而是有心将刘正拉拢到麾下指点一番。对于尾敦而言,刘正这人算个人才,只是品『性』太过狂妄,还是需要多加指引的,让刘正一个人在外面闯,无异于揠苗助长,尤其是针对董卓一事,尾敦更是担心刘正会因为脾气阅历,遭受灭顶之灾。
不过这事刘正都已经应下了,尾敦这些带着点小心思的碎碎念自然也没人搭理,见气氛有些不对,刘虞摆手笑道:“忠臣也好,『奸』佞也罢,不到时候,善恶暂且不论。至少他刘正,如今你我还能压住。”
房门突然被打开,鲜于辅拉开门帘进来,刘虞望过去,得知刘和已经离开幽州,被韩馥的人迎住了,表情肃了肃,指节敲着案几拉回众人的注意力,语调凌厉几分,“可有人我等压不住了!我知道你们之中,不乏觉得王松说假话的。说实话,我也不信。但我不论真假,这事既然开了头,总需要有人去查,有人去问。你们不提,那就我来说!”
在场绝大多数人不由变『色』,方才赵该说起时,事实上也说了王松临死时,面对刘虞,终究是坦白出了与袁绍勾结的事情——说的更准确一些,是与袁绍的谋士许攸勾结。
方才刘虞只让人评价刘正,众人自然乐意见到这种结果,对于许攸一事讳莫如深,此时刘虞主动提出话题,众人却也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压力。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如果光是袁绍,倒也没什么可以让人忌惮的,但他背后是汝南袁氏,汝南袁氏四世三公,底蕴深厚,光是这些年累积的弟子门生就遍布天下,甚至在场的,就有曾经受到袁氏恩惠的,就连刘虞,其实昔日在朝堂时与袁隗也有主臣之情。
所以说,这个话题很敏感。
一方面,如果连汝南袁氏在这等时候都不想匡扶汉室,而是想着侵占土地,拥兵自立,这个天下会如何,没人知道。这是所有人都惶恐不安的事情。
另一方面,袁绍如果真的在这件事情从中作梗,这就意味着刘虞与袁绍成了敌人,进一步讲,很有可能也意味着刘虞将与整个汝南袁氏,乃至汝南袁氏背后的那些门生故吏为敌。且不论这个结果会不会出现,但至少幽州官场人心离『乱』是可以预见的事情,这同样是大部分人不希望看到的事情。
只是刘虞提出来了,表情又是一反常态的严肃,众人也不敢去捋刘虞的虎须,说些“此事有待斟酌……”的话语。
这边刘虞沉默片刻,语调铿锵,“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他袁家便是没有这样的心思,旁人未必没有!旁人未必不想助他一臂之力!”
刘虞眼眸微眯,语调微微压了压,语速也缓慢下来,“如今朝堂之上已经有一个董卓了,我不想在关东看到第二个。刘某无能,自知只能保住幽州。而诸位都是刘某左膀右臂,都是我大汉肱股之臣,于此事上,我希望诸位不要误入歧途,重蹈王松的覆辙。”
他顿了顿,“刘某也是念旧之人,看不得昔日欢聚一堂,老友尽在,今日物是人非……你们的人头,还要被悬挂在城楼上,被人指着鼻子谩骂。身败名裂,绝户之痛,遗臭万年,这都是刘某不想看到的!”
这番话便是明确的敲打了,众人自然一阵附和保证,还有人心中对于刘虞没有让他们派人试探袁绍松了口气,但下一刻,孙瑾一番话瞬间让不少人心中一紧。
“明公,如今幽州甫定,刘别驾已然率领五千人南下,过几日鲜于从事还要再带五千人南下,我等实则也抽不出多余的人手了。再者,袁绍之事,也不好军中人士『插』手其中。主公既然要查,还得派几个得力之人,隐于暗处,彻头彻尾地调查此事。”
尾敦喝了口酒,正『色』附和道:“不错。尾某与孙府君一个想法。尾某以为,此事不好托付给其他人了,以免有人挑拨离间,从中作梗。所以,倒不如让在场诸多同僚都出一些人手,暗中调查此事,有功,我等到时一起领,有过,到时候我等也一同受着。”
见众人齐齐将心思各异的目光望过来,尾敦讪笑一声,朝众人拱手道:“法不责众,还望诸位同僚莫怪尾某藏了私心啊。”
这事摆明了就是尾敦孙瑾联合之后想出来的主意,众人心中暗骂这两人心思歹毒,倒也有人反应快,不爽道:“那也需要一个主事的,既然尾府君提议此事,不若让令公子担下重任?我等必然嘱咐后生晚辈,唯他马首是瞻。”
“犬子定当效力,不过他才疏学浅,不堪大用,此事嘛,尾某有更合适的人选。”
尾敦也不卖关子,嘴角突然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便是公孙瓒从弟,公孙范公孙子界。”
众人不由一愣,刘虞举起酒爵的手也顿了顿,若有所思起来。
“方才还说在场之人,怎么就突然多了一个公孙范,还是让他主事?”
鲜于辅疑『惑』道,尾敦扫了一圈,没找到邹靖,笑道:“此番斩杀公孙度,劝降公孙氏,覆灭辽东,诸位也该知道,公孙子界占了不少功劳。扶余、高丽句、鲜卑那些人能如此快速地臣服,诸位当真以为便只是主公仁义便能降服得来的?此人一样出力不小。”
公孙范出力是不小,但真要说起来,还是因为他背后的公孙瓒威名在外,可公孙瓒如今便是参与到谋害董卓的事情上来,到底有几分真心,实在让人存疑,以至于公孙范的身份同样有些让人接受不了。
于是众人闻言大多神『色』不满,尾敦也不介意,朝刘虞拱了拱手,“主公,尾某也并非长他人志气,可公孙伯珪本便是我幽州麾下,如今他们到底如何,旁人不知,我等却是知晓的。都是我幽州忠臣良将,又有子干公在,何必分亲疏?更遑论,让公孙子界来主持此事,可比我等这些人要简单许多。他的背后,有多少人支持,主公应该知晓。”
尾敦顿了顿,扫视一圈,“话又说回来了,如今刘正与我等已经势同水火,离心离德,我等总要有个人前往朝堂上报幽州之事,以往有些人不能用,如今提点公孙子界,让他诋毁公孙伯珪、刘正,岂不更能坐实刘正之事?至于公孙伯珪是否同意,公孙子界此去定然能得到朝廷封赏,『性』命尚且无忧……”
“你怎知他『性』命无……”
“甚好。”
有人还想反驳,听得刘虞赞同,便也闭上了嘴。
“友直此计不错。”刘虞想了想,不由分说道:“此事就先交给你来安排,大家也群策群力。事关重大,不容有失。至于公孙子界那边,由我与子干公商讨一番,再派人去说。你们放心,刘某出面,定然不会让诸位一番准备白费。”
刘虞既然定下来了,众人便也急忙应和,随后不久,一场宴会散去,待得刘虞、赵该鲜于辅进了后院,有门令史通报,随后将卢植邹靖二人迎了进来。
众人一番寒暄过后,卢植笑道:“明公,玄德那五千人已经点齐出发了,卢某已经将人送走了。代郡那边,云长之事也已经准备妥善。”
邹靖也掩不住笑意地道:“百万黄巾信徒已经分派了去处,数十万乌桓与一万鲜卑,如今也在掌控之内……”
“还有魏从事那里,关乎部都尉、都尉、校尉调任之事……”
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说下去,刘虞赵该鲜于辅都是神『色』喜悦,待得卢植邹靖说完,时间不知不觉到了傍晚,雪已经停了,阳光刺破铅云,在天空中留下数道光耀,刘虞抬头望过去,笑容明朗,将尾敦的计划说了出来。
卢植沉『吟』片刻,笑道:“说项子界帮忙不难。此外,不瞒明公,卢某不才,也给袁绍找了个不痛快。想来再过不久,玄德便会离他而去,羽翼自丰了。”
“哦?”
“前几日不是孔北海来了消息,说青州有难,请求救援?我自作主张,向来使推荐了玄德,还将那五千人的事情特意提了一提,算是给个名正言顺的说法。”
“再好不过。”
刘虞点头,笑容更盛,仰头迎向阳光,微微眯眼,一向温文儒雅的脸庞却突然多了几分深沉,“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子干公,你说,汉室宗亲与四世三公,于世人眼中,哪个更强?”
卢植坦然一笑:“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谈何孰强孰弱。”
“事不成……”阳光洒到刘虞的脸上,他的神『色』微微恍惚片刻,随后点点头,笑容微暖,“没错,时下主上蒙尘,却无过错,谁都不可能名正言顺。所以……汉室宗亲,朝廷肱股,都要防备,却也尽有用处……”
他望向卢植,突然升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如此说来,你说我要是修书一封给陈王,让他也前往酸枣,局势会不会更妙?”
“陈、陈王?”
卢植突然一愣,赵该鲜于辅邹靖也忽然面面相觑,神『色』惊变。
陈王刘宠刘伯荣,臂力过人,善于弓弩,昔日黄巾之『乱』就已经拥兵自重,到得如今,控制陈国已然四年有余。
这四年来,刘宠看似臣服朝堂,实则阳奉阴违,如今不仅仅是陈国名义上的王侯,更是掌控了整个陈国实际上的权力。
然而,要说他不贤吧,其他诸王在黄巾之『乱』与这几年的混『乱』中或泯然众人,或家破人亡,唯有陈国风调雨顺,吸纳流民,蒸蒸日上。
要说他贤吧,区区一国之地,手下部众却有十万之巨,官员自任,不听朝堂摆布时日久矣。
所以,当刘虞提出此人,卢植几人忍不住有些担惊受怕,卢植忙不迭开口道:“明公,此事一旦成全陈王,便如囚笼放锁,猛虎出闸,他若……”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你说的。况且,这不还有刘正嘛。不到最后,鹿死谁手,谁知道?”
卢植急忙闭嘴,心中却也明白刘虞到底在想什么了。
刘虞怕了。
他怕的不是其他人,怕的就是刘正。
至于为什么会怕,卢植也想得明白。
既然王松会反,刘正为什么不可能?
既然刘宠不忠,刘正为什么不可能?
既然天下大势刘正都能猜到几分,他为什么不可能包藏祸心,借着大义,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谋求整个天下?
卢植突然有些悲戚,『乱』世之中,人心离『乱』如斯。
却又有些高兴。
一晃数年,昔日少年不知不觉中成长到了连如此人物都需要心生忌惮的地步了。
何等惬意啊。
人生正当如此呐。
德然,且看他日,为师看你湮灭这些人的猜忌。
庭院冬意浓厚,暖阳洒下,卢植如是想着。
回来了。事情处理完了……心情嘛,其实没调节好,先就这样了。慢慢写慢慢调整状态……嗯,情绪其实很复杂,毕竟,人间惨事听多看多了,第一次发生在自己身边,多少是接受不了的——折腾了半个月,还是失去了可以相互依靠着走到老的兄弟……还是因为意外而失去的。好了,一笔带过这事。希望大家都开开心心,平平安安的,一切安好。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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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七九章 请宴会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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