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史官、寺人的膛目结舌中,田建就这样被大夫们裹挟出去了。他的喊叫挣扎一直到茅门。出茅门的时候田故突然拔剑,喝道:“大王若不听臣,臣宁弑大王而伏剑。”
宝剑寒光闪闪,田故神色不似作伪,寒意从田建背脊升了上来。“卿…卿欲寡人如何?”
“臣要大王登上城头,土揖全军士卒!”茅门外又传来炮声,大王万岁的呼声已经停了。
“主君……”队列前方戎车上立乘的连长对田故大喊,见他注意又再喊道:“鼓声、鼓声!”
‘咚、咚、咚、咚……’齐军的建鼓已经敲响,虽然隔着整座临淄城,可西北风还是将鼓声送了过来。鼓声之中,更听闻齐军在高喊‘攻、攻、攻……’。当然这不是真的在进攻,这是齐军进攻前厉行威慑,进攻很快就要开始。
“攻——!攻——!攻——!攻……”二十三万发出的声浪让人有些眩晕,哪怕西北风正这股声浪吹远。二十三万人在嘴上不过是个数字,不过比三万人多了两个字。即便摆好了阵列,看上去也和三万人差不多宽,但一旦喊起来,多了两个字的效果几乎是排山倒海。
没有人面对二十三万人的齐声呐喊能无动于衷,熊荆感觉到了这种呼喊给楚军最前列士卒的带来震荡,他们不由自主的回望,寻找旌旗下的自己。楚人血热,但再热也有凉的时候,齐人的呐喊不单让他们感受到了彼此人数上的差距,更使他们的血渐渐变凉。
“谁愿与我一同致师?”熊荆侧头看身边的近卒骑兵一眼,而后缰绳一抖,胯下胡耽娑支敬献的汗血宝马轻轻一跃,便冲出了游阙阵列,往阵前急急奔去。
“大王何往?”邓遂、庄无地两人见状大吃一惊,他们没有等到熊荆的回复,只见他策马奔向前方,庄去疾率领的近卒轻骑急急跟上。
持戟之军两千列,八人纵深的楚军中军也是两千列。中军与左翼连接点的后方是砲兵,这里是齐军中军与右军的结合部,骑兵最可能进攻这里;中军与右翼连接点的后方是游阙,游阙布置在这里自有其道理,但到底是什么道理只有熊荆才知道。
此时两军尚未攻伐,每卒三十六名弓手夷矛插在地上,手里还持着木弓,并无列阵。眼见大王骑马奔来,三十几个人一边惊讶一边揖道:“见过大王。大王何往?”
三十六个弓手五人一列,占据七米宽的阵列,熊荆可以毫无阻碍穿过。熊荆没有回礼,只应了一声便纵马而出。他驶过,近卒骑兵也像风一般驶过,跟着熊荆奔至两军军阵之间。
致师是古礼,是军中勇士奔至敌军阵前发出挑战,这是个人勇武的体现,更能激励己方士气。然而,致师级别最高也不过是卿大夫,一国之王跑到敌军阵前致师,恒古未有。更何况熊荆并不能真的挑战搏斗,他还年幼。
“齐王何在?请来一战。齐王何在?请来一战。齐王何在?请来一战。”策马奔至两军战阵之间的熊荆忽然大喊。他确实不能搏斗,可齐王田建比他更不能搏斗。
七尺汗血宝马,华丽无比的钜甲,百十近卒骑兵保护簇拥,三头凤旗在头顶迎风飘扬。熊荆就这么赤裸裸的向齐王发出邀战,喊着‘攻、攻、攻’的齐军声势不由一坠,楚军士气则突然暴涨,呼喊万岁已经不能表达他们的兴奋,他们只能狂喊‘啊——!’
“齐王何在?!”挥手安抚身后的楚卒,熊荆继续喊道,西北风将他的话语一字不漏的传到齐军军阵。“你包庇后胜,为何不敢出阵一战?”
“大王小心!”几支羽箭从左侧怒射而来,身边的庄去疾连忙提醒。
熊荆撇了一眼便毫无在乎。这是持戟之军射来的羽箭,他选择的位置是在齐军左军,连军官都配不齐的十三万新卒根本就没有弓手。
“田建!”熊荆长剑指向阵前忐忑不安的齐卒,无礼的直呼田建之名。“看看你的子民、看看你的士卒,这便是东帝齐国?”
王驾上的田建其实能听见熊荆的声音,他先是惶恐,而后是一阵羞愧。旌旗下的牟种深感这是一个机会,他看向史奕急道:“当攻。”
“当攻?”史奕正想派人迎战,奈何齐军骑兵打不过楚军骑兵,齐军戎车也追不上楚军骑兵,他只能对熊荆干瞪眼。这时候牟种说当攻,他倒有些恍惚。
“楚王不在其阵,楚军无主,当攻。”牟种目光掠过还在齐军军阵左侧的熊荆,嘴上不免带着几丝冷笑。
“攻!”史奕点头沉喝,下达进攻的命令。旗手飞快举起代表戎车的黄旗,鼓人猛烈的击鼓。
“驾、驾、架——”持戟之军阵前是两百多辆戎车,这些戎车排列的并不整齐,但这丝毫不影响戎车冲击起来的威势。马驰车奔,在四匹服马的拖曳下,那些戎车好似一座快速移动的城,不可一世的向楚军横冲过来。
郢师不少人是当年进攻鸿沟的精卒,鸿沟之战中,秦军就曾用过更加严整的车阵冲阵。齐军乱糟糟的车阵一点也不能让他们惊慌——齐军二十三万人呐喊听着是害怕,不过一旦进入战斗状态,这些老卒当即心无旁骛。
铁蒺藜被最前排士卒均匀的抛洒了出去,夷矛斜持,这一次他们并不打算让开通道让戎车冲过。弓手的箭矢已经插在泥地上,这样他们不必从箭壶里取箭,能以最快的速度射击。
“驾!驾——!”冲在最前面的御手并不知道前方等着自己的是什么,远看楚军原来越近,他们更加用力的策马,轰隆隆的声音中,车辙卷起的烟尘遮蔽了身后的一切。
“已备——”矛卒卒长同样紧盯着敌人,改良后的四棱重箭只有七十步的有效射程,因为己军占据了上风,射程可以再加十步。见敌车已奔至九十步,一直拖着调子卒长当即一顿,厉喊道:“放——!”
‘嗡——’,正对戎车阵列的几百名弓手弓弦一震,箭矢破空而去。放完箭的他们没等卒长的再次命令,快速的取箭再射。戎车的速度慢于全力冲刺的骑兵,饶是这样,他们也要以最快的速度射出更多的箭矢。
‘嗖!嗖嗖嗖嗖……’一支重箭落了下来、一蓬接一蓬的箭雨落了下来。戎车服马狂跳,一些以为皮甲能挡住楚军箭矢的御手更被当场射死,载倒在车下。戎车阵列出现第一次混乱,几十辆戎车减速、急拐、甚至追尾碰撞。
然而这并足以阻挡戎车的进攻。服马中箭狂跳,但仍能带伤前进,御手死后车左、车右继续策马前奔。只要没有撞在一起,这些戎车依旧顽强的向楚军阵列冲来。真正让戎车彻底完蛋的是楚军阵前二十步左右的铁蒺藜,不管怎么抛洒,它总有一根长刺朝上,这根尖锐狭长的突刺一旦被战马踏中,整个马蹄就会被刺穿,服马就不能奔驰。
蒺藜原本是用来迟滞敌军步卒,郢都造府将其造大、造长,用以迟滞戎车。以为就要击破楚军阵列的御手心中正在窃喜,拉车的服马忽然嘶鸣人立,然后整辆戎车就悲剧了。高速奔驰的戎车先是‘砰’的一声撞到了马屁股上,然后车尾上翘,整辆车后部掀起,飞到服马之前,‘最后再轰!’的一声,倒扣砸在楚军阵前。
最前排的戎车飞起倒扣,后方的戎车只能撞到他们的残骸上。两百多辆戎车,没有一辆冲入楚军阵前,只有几辆速度实在太快,倒扣着飞进了楚军军阵。这依然没有造成致命的杀伤,楚军纵深只有八人,如此单薄的阵列,闪避破空砸来的戎车并不困难。
因为是逆风,旌旗下的史奕和牟种看不到戎车攻击的真实效果,他们只能看到尘土不断从冲阵处吹来,似乎,戎车已经击破楚军军阵。这是牟种军阵的缺陷,他虽然用系水和申池屏护住了军阵两翼,但也失去了天时,风从西北方刮来,楚军处于上风而齐军处于下风。
“攻!攻!”史奕面容尽赤,他以为戎车已经击破了楚军军阵,当即命令齐军全线压上。齐军旌旗立即前指、建鼓大作,长达五公里的齐军军阵墙一样横击而来。
“升旗!”处于左翼的骑兵之将妫景将一切看得清楚。
与战前猜测的一样,两军结合部是齐军最薄弱的地方。结合部以南,是志高气扬的持戟之军,这些人身材高大、身着钜甲;结合部以北,却是神情萎靡的齐军新卒,这人身材相比持戟之士矮了一大截,穿的也是褪色斑驳的皮甲。
持戟之军大踏步上前新卒也紧跟上前,可步伐无论如何都要比持戟之士慢一步。骑兵要进攻的就是这里。
骑兵阵列上空紫旗飘扬,阵后砲兵观察手一看到紫旗,细数大旗小旗之后便高喊道:“骑军破阵、骑军破阵!目标:正前,距离:三百。”
第七章 申门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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