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舍青青 作者:蟋蟀在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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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想收的,却也没有拒绝,现在果真看到眼里,倒显出些棘手来。略微一想,左手拎梨,右手拿盒,踩着湿漉漉的青石砖,走到东边的厢屋。他跟兆秋息睡的是南厢屋,隔着堂屋的北厢,常年习惯性地堆放杂物,褪色的粉连纸、用不上的镂花槅子之类。门打开了,径走到角落,把梨袋子和盒搁在最里。东西收下来,却不会受用,就这么干放着,哪天等梨烂尽,连袋子扔掉。盒子里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掂一掂像是用的,不会速腐。就一直摆着好了,最后不过多落些尘灰,不打紧的。
放好了,穿过院子回进厨房,继续撇横刀给鱼去鳞。刀锋刮过皮肉,是渗了韧劲的沙沙声。李沉舟聚精会神地按着鱼身,盯着一撮撮灰白的鳞片猛瞧。必须聚精会神,才不会忧思游弋,望着手下的鱼,焦灼别的事。去鳞,已然是件耗力气的事,还要约束着自己的心神,叫自己不要想,不要想,留待夜深慢慢思虑。一件大事发生了,在日子最平静的时候。一件大事发生,后面将跟着不绝的余波,甚至骇浪,谁会受到波及,谁会随之卷毁,这都要提前做好应对。他要只是一个人,一切会简单很多,针对他一个人的风浪,他是无太多畏惧的——他的一生,安定始终是一种奢望,像一个脆弱的蛋壳,不小心就破裂了。但是他畏惧另一种击打,不向他这个靶心开枪,却对他身边的孩子下刀,这对他而言,将比什么都残酷,是对他那颗不再年轻的心的彻头彻尾的撕压。真的,他已经不再年轻了,早已见不得身边人的离去,尤其是像那三个孩子般可爱的人,尤其是像他的好孩子那样的,哦,他的小宝宝!他已经失去很多了,不是吗?日子才变得有了些馨乐的起色,他的小宝宝才学会大大方方地被他抱着亲着主动伸出手指让他给剪指甲,小妮子也乖巧了很多,阿秦则一直都帮衬的很用心……他已经不再奢想什么,他对小吉坡的一切都很满意。对过去,他偶尔想起,但并不留恋,好孩子愈贴心,他愈不留恋。他现在是真的快活,以前却常常是不快活的。不快活的原因有很多,每一个他都不愿去想,以前不愿想,现在更不愿想。明明一切都很好,为什么那个人会来驻军了呢?……
一排排鱼鳞刮落成饼,腥黏在一起。李沉舟沉默地将这些归拢、丢弃,握掌成拳。拳心也是一致的湿滑、冷腥,力着不上,气使不出。青蒜、红椒、焦黄的油,乳色的淀粉、酱色的汁,一切本看上去生意盎然,乃太平生活的情趣。这一切遇上李沉舟忧悒的眼,色彩便顿时黯淡了。他呆了一会儿,冲了手,聚敛心神,按部就班地给鱼身绞上刀花。然后去骨,然后上粉,然后煎炸,然后下锅。随着敕拉拉的油火爆裂声,葱蒜诸齑的香味也起来了,偌大的厨房终于不再单调冷清,跳动的油珠的声音掩盖了一切。鱼肉淋了汁,成了饱熟的浓酱色,形状玲珑的配菜拥挤在汤汁里,又泼喇喇地落在鱼身上。小火继续舔着,点另一个灶头炒青菜。青菜好了起盘,余下的油煎火腿,加水打鸡蛋,再拨几筷咸菜,做汤。一圈忙完,望望外头的天,心想三个孩子怎么还不回来。又坐了一会儿,看着鱼也好了,白瓷盘子盛装,温在灶头。空阔的厨房,就他一个人,无目的地站起来走,走到门边,望见半截葡萄秧萎死在墙根——是小妮子叫嚷着要种葡萄吃,好孩子跟阿秦向果农剪了几枝来,插在土里,却没能活。小妮子说过就忘,秧子一死兴致跟着散了,倒是浇水施肥的好孩子跟阿秦各各叹息一阵,却也无法。李沉舟走过去,蹲下来摸那几根干瘪了的秧苗,心想等明年再试着种一回,好好树一排格架,到了夏天满架绿枝青叶,看了该多么喜人!心里做着打算,眼里的忧悒却一些未有减少,又听见厨房里汤锅的热气噗噗地冒上来了,身子一起,院门突然洞开——
“李大哥,鳜鱼烧好了吗?我们买了好多菌子,拎回来可累死啦!”柳横波手里只晃着小小的一包——为他而买的油淋鸡,却摆出出了大力的样儿,直奔向李沉舟。一头扎进他怀里,紧搂了磨蹭片刻,才忽地松开,“呀,我闻到香味啦——”弃了李沉舟,进厨房打探食物。
兆秋息并秦楼月由后走来,两人四手,火腿、菌子抓了满袋。李沉舟看到好孩子,心头一热,走过去接他手上的东西,“可回来了!路上没遇到什么事吧?”东西先置地上,握着小宝宝的手,胳膊一紧,抱着人亲吻起来。从额头、脸蛋,到小宝宝的鼻和唇,越吻越缠绵,啜着小宝宝的舌头,温柔不舍。
兆秋息没有羞缩,只是微感惊讶。他认真地回吻李沉舟。那边秦楼月只瞧了一眼,了然一笑,自己先去厨房放东西。
李沉舟感受到兆秋息的回应,感受到怀里结结实实的身体和实实在在的温度,胸腔里无章法地闷跳了好一会儿的心终于稍稍平缓。他抓着小宝宝的手不松开,“……菜都做好了,先吃饭吧!”望着兆秋息犹自不觉的眉眼,心里又一下紧缩。
兆秋息应了,微笑着说起菜市场上的事,说雨天买菌子最好,一个个大大落落,长得特别肥嫩。又道他们先去买的油淋鸡,小妮子捧着盒子,总忍不住揭了盒盖儿闻嗅香气,边走边咽唾水,甚至趁他们不注意揪了一小块鸡肉放嘴里嚼吮。被旁边卖菌子的小商贩瞅见,跟相邻的人道说,这个小哥儿长得秀气穿得俏,就是吃鸡的样子,配不上这身衣裳跟相貌!把正在嚼鸡肉的小妮子听得,脸上一搭儿红一搭儿白,好半天转不回来。出了市场还在郁闷,又怂恿他跟阿秦记着那小贩的长相,以后绝不买他家的菌子!切着小牙齿恨恨。
李沉舟听着,扯着不大由衷的笑。片刻三个孩子拿了碗筷,陆续将菜一个个往东屋端,他们向来在东边的堂屋吃饭。布菜净手,椅子拉开了,李沉舟坐东首,右边小宝宝,左边小妮子,对面是阿秦。秦楼月先给每人盛了一小碗汤,并着好孩子絮说街面上的事。那边柳横波攫了鸡腿鱼肚,已经吃得嘴角撇了汁酱,根本顾不上插话。李沉舟很注意地听他们的说话,脸上也是微笑的。他望着兴致很好的三个孩子,两个达理、一个娇顽,心下漫过一种日子过到尽头的辛酸。有辛酸却不欲表露,能多延一刻是一刻,像这样无拘的笑容,何时能再得呢?老狮子守卫在自家地界的一端,看护着食草的孩子们,它已经从风中嗅出危险的气息了——它是身经百战的,对于风中的气味,再熟悉不过。食草的孩子们却一丝不觉,依旧撒着蹄子追逐地很欢。说起下午到晚上的安排,秦楼月将两块胡萝卜挟到柳横波碗里,“今天午觉起来,非考考你新学的诗字不可,否则学了就忘,哼哧半天,憋出一点,岂不跟没学一样?也不见你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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