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 庞博弈戴着方巾,伸着手给许黟把脉。
他的脉象,表现的依旧为脉弦, 只偏头痛有所好转,没再持续发作。
但先前因“毒药方”的事气了一顿,庞博弈头疾又隐隐犯了。
许黟缄默地看在眼里,打开药箱, 在第三层中取出来一个布包裹。包裹是卷着的, 他缓缓打开,露出里面的针砭。
“这是针砭?”庞博弈看到许黟拿出来的物件有些诧异, 这东西, 可不多见。
许黟简单道:“是针砭。”
庞博弈问他:“盐亭县有制针砭的匠师吗?”
这砭石虽不是贵价之物, 可要磨成针砭的手艺要求颇高。
他之前和庞叔路过一村庄,里面就有一石匠,就有这制针砭的手艺。当时他停留数日观摩, 而后叹气地离开, 这针砭想要制成,实在不容易。
更难的是,如今能用针砭治病者,已然不多。
庞博弈对许黟更为好奇了。
许黟对他说:“这针砭我是从一老伯手里买到的,他家世代会制针砭。”
“你倒是懂得不少,可是从哪里学来的这本事, 能否说个一二?”庞博弈淡笑着问。
他似是随和地靠在小榻的软枕上,目光却是落在许黟身上, 不是打量, 却比打量更加令人毛孔微张。
许黟感觉到了压力,这人不好敷衍。
他以前那套话术能让其他人相信, 但不一定能让这人相信。
许黟垂眸挣扎片刻,纠结道:“这事过程曲折,一时半刻说不清,恕在下没法与庞官人道清楚。”
庞博弈稍觉遗憾,但此事涉及他人私密,他与许黟不过两面之缘,如此问他已是冒犯,便没有再多问。
歇了这话题,许黟面色恢复自如,表示要为庞博弈炙针。
庞博弈欣然答应,这下子再继续留在回亭就不合适了。
两人换了地方,去到庞宅主屋,小厮把油灯点上,便退出房间。
许黟让庞博弈把披风和外袍脱下,让他平躺在床榻上面。
他先取两针放在油灯上面炙烤,待针头传来微烫的触感,许黟把针砭从灯芯上方拿开。
针砭不用入针,庞博弈躺着侧目看过去,说道:“你会针砭,实在难得。”
“只学了一些皮毛,并不算精通。”许黟道。
他上前到床榻边,让庞博弈躺好。
“炙针不可动,庞官人要是觉得无趣,可闭目稍作歇息。”
庞博弈:“……”他怎觉得,这许黟话里有话。
可看他神色,莫非是自己想多了?
庞博弈来不及多想,那针砭近在眼前,他闭了闭眼睛,下一刻,只觉得两鬓处各自被烫了一下。
他眉头微皱,就听得一道清朗的声音在说:“不痛,很快便能好了。”
庞博弈闻言,皱起来的眉头舒展开,但心里怪异起来,他好像被当成害怕看病的孩童了……
许黟十分熟练地把针砭放在庞博弈的太阳穴位上方半寸位置。治疗头痛,风池穴和太阳穴便是一组基础的治疗穴,不过还是那句话,针砭不用入穴,不需要斜刺、直刺,或者是点刺放血。
它是依托炙热穴位,或是在穴位左右上下方位里炙针疗法。
许黟反复拿针炙烤,重复地炙穴处,没多久,庞博弈舒服地吟出一声。
听得这声,许黟收了手。
他起身,把针砭烤了烤,再放回到包裹里,裹好装进到药箱。
庞博弈缓缓睁开眼睛,只觉得双眼清明不少,他惊叹:“这针砭之术,果然名不虚传。”
许黟淡淡一笑,说道:“庞官人若是不嫌弃,往后三日,可以喊我过来炙针。”
“许大夫说的是。”庞博弈点头。
他撑着身体把外袍披上,问许黟他这病喝多久汤药能好全。
许黟没有隐瞒他:“要是郁气不解,哪怕这回好全了,以后还是会犯。”
庞博弈听到许黟隐晦地提醒后,不由扶额。
他没回答,许黟就没有继续多嘴。
……
衙门后院。潘文济在办公的书房中批阅下面的人呈上来的各类文书、案件折子等。
有下人进来汇报,说门外有个姓庞的老丈人求见。
潘文济立即让他把人请进来,他将办公的文书收起来,庞叔便进来到书房里。
“潘县尉。”公事公办的地方,庞叔朝着潘文济行揖喊道。
潘文济扶他起来,问道:“庞叔怎么这会过来?是博弈的头疾有什么问题?”
庞叔道:“大郎的头疾已好转不少,只是今日听闻一件事,大郎觉得拖不得,就让我来给潘县尉送信来。”
“何事?”潘文济拧眉,能让庞博弈觉得拖不得的事,就不算小事了。
庞叔把带来的信拿出来。
潘文济看着这信,二话不说地拆开读阅,他先看到的是一张药方。
初看药方,潘文济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妥,等看完了药方,去看后方那信……他面色沉凝,再回想那药方,就觉得不妥在哪里了。
潘文济问:“这信是谁给博弈的?”
庞叔道:“这信是许大夫送过来的,许大夫看出这药方有问题,不忍有百姓受害,就托付大郎将信送到潘县尉手里。”
他说罢,就把庞博弈让他带的话转述给潘文济听。
潘文济眉眼紧锁,他哪里不知这事情严重性。
不过贸然派衙差四处抓人不妥,还需要向县太爷汇报。
“庞叔你回去跟博弈说,这事我会办妥,让他不要心焦,免得头疾加重了。”潘文济还在担心庞博弈的头疾。
庞叔点了点头,说:“潘县尉说的极是,大郎还在等着我回话,老奴先回去了。”
潘文济:“庞叔慢走。”
这人务必要抓拿回来,已被逃了一个罪犯,这要是还让这穷凶极恶之徒流落在外,以后还会有不少百姓遇骗。
遇骗事小,出人命就事大了。
潘文济理了理官服,摆正好头冠,他带着书信,喊小厮去请个有威望的大夫前来。
光只有许黟的书信不够,还要有个知名度高的大夫确定,这药方到底有没有毒。
不久,陈大夫就被请来到衙门后方院子。
他本以为是衙门里哪位官爷病了,哪想到一照面,潘文济就把许黟写的药方递给他看。
“陈大夫,你看这药方有何不妥?”
陈大夫动作不紧不慢地接过:“潘县尉稍等,容老夫看看。”
数息后……“这,这药方不能用。”
陈大夫说道:“这药方里所用乌头数目不对,这方要是用了,恐会乌头中毒。”
他困惑地询问潘文济,这药方从何而来。
潘文济没有明说,只道是一个“半仙”手里得来的,有百姓买了药回去泡酒,有人觉出不妥,就报到衙门来。
陈大夫气怒道:“此人怎能将这样的方子卖给别人,这可是会出人命的。”
“有陈大夫这话,那此方确实不能用。你把这药方哪里有问题列出来,我去禀告县令,让他定夺此事。”潘文济说道,就让小厮把备好的纸墨笔砚呈上来。
陈大夫这时哪里有不知的,这潘县尉恐怕早就知晓药方不对,需要有个大夫出来认罢了。
而他年事已高,在盐亭县的民间大夫里又素来有名。也曾为县令本人医诊过,县令是晓得他这个人的。
陈大夫没有推脱,他坐下来把这药方何处有问题一一列出。
潘文济看他写的内容,发现竟与许黟那份药理分析写的相差不大。
他再度对许黟刮目相看了。
要知道,陈大夫已年过半百,而许黟不过是舞勺之年。
潘文济这边拿着信纸去请问县令,另一边的庞宅,许黟收拾好药箱,打算告辞了。
庞博弈想留下他吃午食,被他婉拒了。
许黟摇摇头:“我已叨唠许久,这不利于庞官人你静养。”言下之意,他再留下吃饭,就不合适了。
庞博弈看向旁边的庞叔。
庞叔道:“大郎来到盐亭县后,甚少和人攀谈,如今好不容易遇到许大夫这等聊得来的,心有不舍。”
许黟挑眉:“人还是欲多动身,虽天气寒冷,也是要走动些的,要不然整日在屋里,容易闷出病来。”
庞博弈:“……”这人油盐不进。
无法,他又不能强留许黟,只好对庞叔说,让他取钱给许黟,结一下炙针的费用。
许黟刚拿了人家二两银子,不好再拿钱。
但庞叔执意要给,许黟推辞不过。
“我明日会过来二诊,诊金与炙针的诊费到时在一同算吧。”许黟微笑。
庞博弈觉得心头堵,这人看不得,他摆摆手,表示累了要休息。
许黟顺着他的意点了点头,挎上药箱,步履稳健地潇洒离开。
庞博弈看得咬咬牙。
……
何家,何娘子拿着绣棚却无心做绣活,她频繁地抬头看向院外,久久不见秋哥儿归家。
已到午时,她连饭也没做,就这样干坐着等。
等呀等,看到有人从门口路过,就起身跑出去看。见不是秋哥儿,又失魂落魄地回来。
呆坐着许久,突然有人在喊她。
她急忙抬头,看到喊她的人是个陌生的面孔,瞧着二十岁左右,穿着暗色的绸缎袍子,有些老旧,估摸着是主家穿旧后赏下来的。
何娘子心里咯噔直跳,直觉有事发生,晃着身体地站起来。
她嘴唇翕动,问:“你是?”
那人道:“我是鲍家四房的下房管事,这里可是何秋林家?”
何娘子深吸气:“是秋哥儿家,我是他娘,可是秋哥儿有事?他今日要归家的,到这会都还没回来,莫不是真的出事了?”
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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