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良辰美景,也有聚散之时。自那日开府后,峨嵋送走来访众位宾客,众弟子却留在山中,听师长教诲。唯独芷仙一人被发落,幽禁在后府洞中,不光飞剑法宝具被追回,只留那扳指在身侧,此外还有法阵禁制,早晚受那罡风真火炼体之苦,峨嵋众人为她求情皆不允,就连李箫也因此时山中不留外客,不得不自行回海。他也曾去求自家大师姐蝧姆大师相助,对方却道这是芷仙该有的劫数,是怎么都逃不过去的,只等到灾过难满,自然脱困,又说水母有命,让李箫回师门一趟。
而芷仙那早晚一次的真火罡风,炼体时无限苦痛,让人顿觉身陷地狱之中,但实际于根骨丝毫无伤,芷仙在开府时再次遇见极乐真人,蒙他指点,反倒可以借此机会磨练本心。每天等到阵法发动,先是一阵轻风吹来,一上身就如万千针刺刀戳,全身筋骨时而紧缩时而放松,只觉苦不堪言;此时若赶紧将心收定,神莹内宣,且一念不生,方才能于这苦痛中挨过;但只要稍有分心,那些皮肉中钢针便立刻攒刺进骨中,一股真火也立刻烧上心来,偏偏她身子又被禁法定住,丝毫不能发动太清道法,只能生受那人间至痛。
芷仙自入道以来,也算一帆风顺,何曾受过如此苦痛?几次险些就忍受不过,但好在她内心灵魂不失,还是硬生生地撑了下来,由此,她在这番磨难中受益非少,也渐渐将定心除念的功夫做得精纯,心神越发凝练。以前那个只知道仗着至宝闯荡的女子,也学会了动心忍性这四字含义;这一双星瞳,终于渐渐化作这温玉般内蕴的神采。
惟有那一双幼弟,年虽幼小,却有至诚情谊,托人苦苦哀求,又有其师作保,所以尚能留在凝碧上,且三日便能去芷仙那里与姐姐相聚,但一次只得一人过去。这次受禁,除了早晚之外,芷仙就算在平时也不敢懈怠,专一磨练心神,静心调气,只有在幼弟来时才放松片刻。他们那般玉雪可爱,一派天真最惹人爱,让芷仙于这些无限苦痛中也得到不少慰籍。
这一对孩儿甚是聪慧,又极爱自家姐姐,为了不让她孤独寂寥,每次去时都会将自己昔日经历说给姐姐听,这日轮到星天,芷仙早就奇怪他那次使出的青光罩和那只木剑,看来不似凡物,却也不是枯竹老仙的路数,此时听他一说才知来历。
原来星天自被枯竹抱往大荒山抚养,那里有积累千年的灵物,平时便饥餐仙药灵丹,渴饮琼浆玉髓,使得灵浸骨肉,气韵非常,真是得天独厚的造化,枯竹千年得道,从未有过传人,所以最是疼爱他,为他这近十年也没有再入世行道,都在荒山幽谷内悉心抚养教导。所以星天年纪虽幼,修为实是不凡。他性格本来倔傲,抚养的恩师又是个我行我素的人物,所以行事便越发随兴。
他和枯竹老人所居却在那大荒山青灵谷内,此山古昔本是仙灵窟宅,神兽珍禽栖息之地。自从天上青帝之子谪降来此,除岭头原有冰雪外,常年阴霾笼罩全山,还遍逐修道的散仙,剩下枯竹老人一人,神君两次派人上门,斗法都不胜,才允许枯竹继续在这青灵谷内自为天地,相安已有多年。
星天虽听得恩师说过此事,却没多留心,他当时才六岁,年少好动,早就嫌青灵谷内无聊,终于一日趁枯竹坐关之际,瞒了乃师,偷偷溜出阵去玩。谁知道出来之后只见穷阴凝闭,上有万年不消的积雪坚冰,山间云迷雾涌,亘古不开。还不及谷内风景清秀,顿觉失望,正要回转时,却不想那岭又高又大,岔道甚多,歧路纵横,上下密布,到处都是危崖幽谷。且外观大同小异,全差不多,内里却是移步换形,形态奇诡,险峻幽深,穷极变化,无一雷同,使人置身其间,神眩目迷,无所适从。星天出来时也没留意回路,此时才发现迷失了。
他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般险恶的境地也不慌,停下来找准方向才继续往前,却不想阴差阳错,误入青木神君的领地。结果被一个满面青光的俊秀童子叫住,问明情况。
昔年枯竹在教养星天时,曾说过他的姐姐裘芷仙虽然得天独厚,福源也大,但为人却最淡定温柔,且善解人意性格平和,从未有傲慢无礼之为,所以无人能说得她一句不好。星天最是仰慕姐姐,所以行事虽然大胆,但平时仿效家姐,礼教功夫却做得极好,此时见那童子,知是主人,所以言辞有礼相回,他人长得又俊秀,对方一见就很是喜爱,顿生莫逆之心。这人却正是那青木神君身边书童,素来得主人喜欢,就自己做主将他引去见了此宫主人青木神君。
那神君乃天上正神谪凡,道行乏力不是人间可以想象的。他被贬谪到此天地极东之地,亦是十分郁郁,所以不待见外人。但今日看这个小小孩童无意闯入领地,却是这般灵秀可爱,对答有礼有节,让他也是颇动怜爱之意,不光答应派人将他送回谷去,随手赠了他那青木一气团用以防身,还答应他下次可以再来宫中找那童子玩耍。星天因此得福,且回去谷中,枯竹听他得青木神君青眼,却也没惩罚,反倒默许他今后自行去那青木宫。
这样一来二去,只要师父一入关,他就去青木宫中寻良友相伴,那人名唤竹君;二人都是年少苦于寂寞,难得有友相伴,便情投意合结做兄弟。所以他倒有不少时间是在那里渡过的,后来习得剑术,枯木老人不知为何不曾给他宝剑,却又因此得青木神君送了一把千年青木所制的小剑,回来听师傅所说才知这竟是难得的异宝,若不是青木神君这等来历也轻易拿不出手。此后也花了大心思在这剑上,仗此至宝,后来还渡过不少灾噩。
芷仙抱他在怀中,听他将往事一一说来,也随着他时而开心时而担忧,满心怜爱,好生勉励了几句,又见今日时辰已到,才放开他,让他回去。自己却不得不再次沉心入定,以抵抗那磨练之苦。随着时辰一到,洞中金焰忽然发动,终将她这道素衣雪影淹没于其中。
如此这般不知时日,其间峨嵋诸弟子还跟三仙一起去到海上消迩了一场弥天大祸,此后回来又是修行数日,就要到了通过左元十三限和右元火宅严关的时候。这时大家知道要到下山时日,此去便是各各纷飞,虽能相见,却不比在山上这般朝夕相处,音容相闻了,而且今后各自努力,这仙道缥缈,彼此前程也都不知如何,更是难舍难分。大家依依惜别中,因爱那灵桂仙馆景色清丽华美,地又偏僻,便把筵宴设在那里,遍请小辈众仙,连二袁、雕、鸠、鹫、鹤、芝等灵物,也都召集一起,开怀畅饮,互叙离衷。
席间大家欢聚之时,也有遗憾,昔年东海三人,那般风神俊雅,本领超群,但现在诸葛警我转劫重生,笑和尚因难十三年面壁,裘芷仙犯了门规于山中幽禁;此三人为人一向极好,在同门中的交游广阔,跟许多人具是情谊深厚,错过今日,日后相见却更遥遥无期,许多那时的旧人尤其有物是人非之叹。
金蝉起身,凭栏独立,却见那一片碧波荡漾,冷月无声。他身边虽然从不孤单,但这繁华夜宴中,昔日好友今不在,旧侣也作了分飞燕,那种难禁的寂寞终是浮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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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第二十二章 苦炼心 膝下双童慰亲恩 欲纷飞 山中仙家叙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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