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促的战斗,好像暴风雨一样,来得快去得也快。
在日出之前,被押送的宋人奴隶被密集的马蹄声和喊杀声惊醒,没过多久,一切都安静下来,像待宰的羊羔一样圈在一起的奴隶们发现,除了地上稀疏的尸体,契丹骑兵全都不见了,在契丹人营地那边,只见成群的“主人”蹲在地上,奴隶们经历了契丹人长期的压制,一时都懵了,许多人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儿,好一阵子,方才响起压抑不住的哭泣声。
“官军啊!”“是义军!”
“义军来了!”
“义军爷爷救命啊!”“救命啊!”
这些宋人边哭边喊叫着朝义军跑去。契丹人看待奴隶跟两条腿的胜口相似,撤退的时候将宋人奴隶押解北上,组织得也跟游牧畜群越冬一样,为了减少路途中损失,一路上也尽量给予饮食,让他们不要累死饿死。这些宋人奴隶尽管境遇悲惨,但体力都还维持在能步行赶路的水平。义军分了一部分人照顾这些人,各个小队长挑选身强力壮的,大声喊道:“上山上入伙的吗?”至于那些看不上的,则从契丹人的大车上扔下衣物,粮食,让他们各自逃命。许多奴隶拿了粮食就跑,还有些人在心神震动之下,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甚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有的干脆跟着义军的马漫无目的跑着。
“速度要快!带不走的人,让他们快逃!”
杨再兴站在一座倒塌的帐篷面前,木杆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义军将倒地的契丹人从他面前拖过去,就在众人的视线之内了令他们跪成一线,然后刀斧手上前,斩下一排排脑袋,然后又推推搡搡地带来下一批人。能逃走的辽军骑兵都逃走了,剩下这些俘虏要么是心虚怯懦之辈,要么老弱妇孺,要么受了伤,束手就擒后根本没有反抗之力了。
“过来,跪下!老实点!”
义军刀斧手对俘虏吼叫着,几乎每个宋人奴隶都学会了这几句契丹话。
不远处,数百个契丹人绝望地看着这一切。
一些人脸色白得像死人,一些人喃喃念着经,另一些人眼中满是恐慌,在被拉出来的时候拼命挣扎。然而,他们的反抗反而激起了义军的凶性,许多义军都是从契丹田庄出来的逃奴,早就心存了以血还血的念头,他们用鞭子抽大阵那些不听发落的,甚至直接手起刀落。在不远处站着一个义军军官,手里端着一本账簿,每杀十个契丹人就在账簿上加一笔正字。
“多少了?”杨再兴问记数的那个军官。
“四百了。”那个军官答道。
“快点。”杨再兴皱眉道。他一碰到契丹人乞怜的目光,就地把头偏转开去。
当他再回过头来时,眼神中仿佛已多了某种残酷的冰冷。
义军随时都可能遭遇到辽军骑兵的袭击和包围,这些契丹人不可能带走,更不可能放走,放走他们只能暴露义军的虚实,杀了是唯一的选择。不光契丹人,就万余宋人奴隶也大部分不能随着义军行动,以骑兵为主的白马寨义军更是不可能带着这些百姓,只能让他们尽早离去。他们只能听天由命,如果运气不好的话,遇上残暴的辽兵也只能是死路一条。
几个义军抬着尸体从杨再兴面前走过,这些人是战死的袍泽,在离开之前要烧掉尸体。
杨再兴脱下铁盔,一脸阴沉地看着这一幕。有战斗,就有牺牲。
“清风寨的人真是发疯了。”贾山猫将嘴里嚼着草根吐出来,望着远处正在大肆招徕强壮的流民入伙的清风寨响马,“就算走得脱,他们哪儿来那么多粮草养这些人。难不成郭大彪真以为聚集了几万乌合之众,朝廷就能赏他一个大官做?”
“当官倒未必。”刘赟摇头道,“姓郭的恐怕是想使这些人干活。”
他撇了撇嘴,契丹人在河北圈地建田庄开工坊,大量地使用奴隶种地做工,虽然残暴不仁,但聚敛财富却是奇多,奴隶在皮鞭之下呻吟,点点滴滴血汗都变成了粮食、丝绸、瓷器。
河北义军当中也有些头目羡慕这种发财的方法,收拢大批流民,名为抗辽,实则役使他们干活敛财。义军中一些人在盼望朝廷像赵行德在河南做的一样,将土地划成小块分给流民耕种。白马寨众人相信后面这种可能性还大一些。而另外一些人盛传将来把契丹人赶跑之后,朝廷论功行商,这些义军的首领都要分田庄和工坊,现在契丹人已经觉得劳力奇缺了,所以未雨绸缪多囤积一点人总是好的。郭大彪就抱着这种想法,将来养不活了的话就干脆就抛弃掉。如果不是杨再兴主持场面,他根本不会争求这些奴隶的意见,而是会直接将他们赶回寨子里去。
“因为主持北伐大计的是岳大帅,会遂了这帮杂碎心意。河南分地的办法最好了。”贾山猫看着郭大彪满脸得意的样子,吐了口唾沫,对身边的刘赟道,“等打完这场仗,咱们要分了一块地,老婆孩子热炕头,几十亩地一头牛,过个安生日子就好了,这官身不要也罢。”
“你想得到挺美。”刘赟皱着眉道,“我看这些杂碎就不顺眼。”
“没办法啊,”郭大彪摇头道,“现在还指望着他们一起跟契丹人干仗呢。”
“哼。”刘赟一提马缰,冲着不远处的流民吼道,“快逃命,契丹人就要来了!”
不过,再怎么说,跟着郭大彪这种人走,毕竟也是一条生路,所以,杨再兴和白马寨众人都没有阻止,只是催促其他人行动要快点,此地距离河间城不过百余里,不知什么时候辽军就会赶来。白马寨本身是太行山一带最强的悍匪,先挑了几辆大车,随意找了几个会赶车的车夫,其它几支义军人马抢掠契丹车队就有些混乱了,要不是杨再兴在镇着只怕就要火拼起来。只要这些人不自相残杀,杨再兴也懒得理会他们。不过,在契丹骑兵的威胁下,所有义军首领都不敢耽搁时间,很快他们就将契丹的大车抢掠一空,连死者的衣服都全部扒了下来,然后就在最短时间内从各个方向撤走了。
大约一个多时辰后,河间的辽军骑兵才赶到一片狼藉的战场。
“这些该死的蛮子!”一个辽国军官骑马巡视了一圈回来,一边骂一边禀报,“蛮子都逃走了,看痕迹,他们除了步军,还有许多骑兵,......只有白马寨的强人才有这么多骑兵。”
萧塔赤面无表情地听着禀报,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他身为驸马,河间府统兵大将,本来不必亲自出来这一趟。但这几天他心中烦闷,想要上战场厮杀一番,听到有盗贼出没,这就亲自带了一千骑赶来,却不见一个盗贼的踪迹,不免大失所望。至于这里数百的契丹人尸体,萧塔赤其实并不太放在心上。草原部落复仇杀死对方族人的事情太多了,对他来说几乎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跟随萧塔赤的辽军军官都不是良善之辈,之所以这么一幅愤愤的样子,完全是做给“上面”看的,免得被北院的人发落一个保护契丹族人不力的罪名。其实对他们来说,不同部族之间情分极浅,这些死掉的契丹人和宋人没有太大的差别。只有一部分契丹大将们努力把各个部族塑造成一个整体。北院枢密使耶律铁哥隐然是这些契丹将领的领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也是萧塔赤最大一个对手。
在辽国这几年,萧塔赤早已不是什么都不懂的蔑尔勃少年,他知道谁是自己的对手,谁是自己的朋友。耶律铁哥给了西京道蔑尔勃部落大量的好处,又将萧塔赤所部这一万蔑尔勃骑军调到河间城前线。萧塔赤没有和耶律铁哥对着干,而是老老师实地遵命行事,得到了耶律大石的赞许,让他做了河间大营都统,将奚人和宋国降兵组成的三万河间守军也拨到他的麾下。
萧塔赤本是个胸无城府之人,之所以能做到这样,完全是因为他身边一个叫范天成的谋士。他告诉萧塔赤什么时候可以张狂,什么时候只能忍让,积蓄实力等待时机。这个范天成是他的父亲,伯升豁·蔑尔勃给他送来的谋士。刚开始时,萧塔赤对伯升豁·蔑尔勃和范天成都抱着极深的成见。但是,范天成却告诉萧塔赤一件事,伯升豁·蔑尔勃虽然好色,但是,最近几年他妻妾所生下来的子女,伯升豁·蔑尔勃只留下女儿养在王庭,将三个幼儿全部都送给部将做了养子,并没有给任何一个塔赤的弟弟以蔑尔勃王子的身份。他不仅仅是契丹人的驸马而已。在伯升豁身后,蔑尔勃人只会有一个大汗,塔赤·蔑尔勃大汗。这也是他的祖父海都汗的遗愿。
章146 青鸟明丹心-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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