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将军会合泉州水师,已再度杨帆南下了。”得到禀报,陈东和邓素同时松了口气。
二人交换了眼色,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陈东的目光落在签押房中悬挂的地图,从扬州一直看到泉州,视线再往下就是广南路了。这个季节海上大部分时间并不是吹北风,赵行德还要沿途收拢部属,整训成军,从水师南下的速度看,对兵部的军令丝毫没有拖延。
“唉,没想到李夫人如此刚烈,”陈东叹道,“幸好夏国没有再借此大做文章,元直也还顾全大局,没有意气用事。”他脸上浮起一丝愧疚,低声道,“这事情,将来想个法子解决吧。”
“不过,元直在哪里,都能惹出事端,”邓素叹道,“他还是快些南下好。各州府学政就要赴阙公议处置侯焕寅、修改大礼法。元直纵然无心干政,但他树大招风,难免不被有心人利用。”陈东看了他一眼,邓素又道,“扬州修筑角城炮垒,结果楚州、杭州、明州、通州竞相效法,有的说是防辽人,有的说防海寇,非但如此,各州都上表兵部,要购置火炮,将团练全部火铳化,这样下去,单论数量来说,团练员额总和只怕要超过禁军,长此以往,国将不国了。”
“守一,你言重了吧。”陈东沉声道,“辽寇南侵长驱直入,就和我朝地方空虚有关,此时各地士绅将修造园林,附庸风雅的钱拿出来修城池,练乡兵,是为国为民之举,万不可出此诛心之言,惹得各方猜忌。”他顿了顿,又道,“动身赶来鄂州的学政越来越多,这事情不容轻忽,各方面的情况,礼部要好好掌握,免得再出上次陆云孙那样的岔子。”他说着翻开礼部的公文,扫过那些赴阙的学政名字,皱眉道,“特别是侯焕寅的党羽串联翻案,一定要好好的提防。”
“我明白。”邓素点点头,叹了口气,“尽力而为吧。”
各地学政和廪生的动向,兵部职方司毫无办法。这差事就落到了礼部的头上。邓素也只能鼓动门人弟子,礼部的文吏四处打听消息,不敢像兵部监视驻泊大军那样使用细作。即便如此,礼部的文吏对这个差事也极为抵触,要么当面顶撞,要么阳奉阴违,真正尽心打探的消息的人极少,而且,一旦被人发现,在士林中便抬不起头。幸好,如果廪生们要像上次那么大规模地闹事,事先然少不了多方联络,礼部留意之下也容易发现。
从相府告辞而出,邓素站在朱雀街上,看满街车水马龙,人群熙熙攘攘,再回头看看,相府的大门和围墙上全都修补如新,丝毫看不出那一场大乱后的痕迹。不过,那些触目惊心的鲜血和弹痕,却给邓素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他长长叹了口气,不管天下如何,作为大宋暂时的都城,鄂州在一片繁荣之中。不过,邓素却知道,为了筹集修城练兵的钱粮,各地州学都增加了地方的赋税,虽然士绅出了大头,但百姓的负担也比从前重了很多。各地之所以还没有乱,是因为士绅对地方的控制力远胜从前,百姓呻吟遍地,却不至于造反。
“恩师。”门人鹿晖迎上前来,为邓素掀开轿帘。
邓素走进轿子去,四个轿夫一起使力,将轿子平平地抬起来,然后朝礼部走去,鹿晖就步行跟在轿子的旁边,脸色平静,既看不出自卑,也看不出骄傲。没多久到了邓府门口,轿子停稳后,鹿晖为邓素撩开轿帘,邓素躬身出来,满意地对他点点头。师徒二人,一前一后朝府中走去,沿途的婢仆的远远地站着问安。礼部尚书的府中,规矩也是十分尊严的。外面传言,这次学政集齐鄂州公议惩处侯焕寅,很可能会再推举邓素为参知政事。
在大门和二门之间,周围没旁人时,邓素低声道:“这封信你送给陆楚州。”
“是。”鹿晖低声道,随手将书信揣入怀中。
恩师的口气平常,他也行若无事,似乎这是个在普通不过的差遣。将恩师送到书房后,鹿晖自己收拾行装,悄悄离开了邓府,搭上条快船顺江而下。邓素交待他办一些特殊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这封信就一直贴在胸口放着,在他身上,不会出半点闪失。
............
洛阳,团练使府中,数人散座,一个人站在堂中,拄着一杆奇形怪状的铁筒。
自从颁布《均田赎买法》以来,洛阳士绅的怨气很大。官府除了稳步推行赎买之外,为了平息这股怨气,也采取了许多措施。一个多月前,洛阳团练使颁布了招贤令,无论贤愚,凡是自量有益于国者,皆可自荐于洛阳团练使面前。每天都有心存侥幸的人,企图获得赏识一飞冲天。团练使府倒也从里面招揽了一些人,但可以大用的却一个也没有,总来来说远不如出身东人社的那些文官。
“这就是你进献的兵器?”陈重问道:“怎么用来克制骑兵?”
堂下站着那人还未说话,旁边的韩国公世子李导却竖起眉头,喝道:“大胆!这种见不得人的东西,竟敢拿出来糊弄陈大人。”那人吃他一吓,脸色发白,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李导转头对陈重道:“世子殿下,这个东西是洛阳本地盗墓贼用的,寻常百姓根本不知道,堂下这人,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李导今日来拜访太子乃是有重要的事情,中途被这个自荐的盗墓贼打断,心中不爽,所以恶狠狠地盯着此人,若不是在团练使府上,他便要报官将此人抓起来刑讯伺候了。
陈重却没有动怒,霭声问道:“这东西怎么克制骑兵?”
下跪之人名叫张造,祖上便是盗墓为生,三国时“摸金校尉”、“发丘中郎将”的后人,他见了招贤榜,灵机一动,想起祖传吃饭的家伙还有克制骑兵的用途,便揭了榜文求见团练使。盗墓之人胆子很大,虽然被李导一吼心下害怕,但陈重似乎并不以为意,他又壮着胆子,拿起手中家伙道:“大人请看,先人留下这个取土的铲子,一铲子下去便是一个圆洞,极为快捷省力。”陈重见那铲子如圆筒状,侧面是一个缺口,不知道这与克制骑兵有什么关系,但他还是耐心点了点头。
“这铲子弄出来的坑洞又深又窄,马匹看不清楚,若是战马在迅疾奔驰当中,一不小心踩上去了,马蹄子必然就折断了。大人若在是军中配置几千把这种铲子,两军相接布阵对峙时,只要花少许功夫,在阵前就能挖成数万、数十万个陷马洞,比军中所用的鹿角尖桩、挖掘巨大的陷马坑,都要省事方便得多了。”
张造越说越利落,手拿着取土铲比划着道:“大人若是不信,小人给您演示一番。”
“也好,”陈重看了李导一眼,“眼见为实,到校场上试试看吧。”
他说完站起身来,李导也随之站起,皱眉低声道:“大人,这鸡鸣狗盗之徒......”
“我张榜求贤,”陈重语气微凛道,“鸡鸣狗盗之徒,有益于国家便是,何况是制敌利器?”
李导叹了一口气,住口不言,跟陈重等人一起来到大校场上。因为校场上的泥土经过夯实,极难挖掘坑洞,陈重便指定了旁边一块空地演示。张造挽起裤腿袖口,拿着洛阳铲,手脚并用地打起洞来,此人的身手十分利落,不多时候,就使的一块长十丈,宽三丈的地面布满了一掌大小的坑洞,但远远望去又只看得见黄土一片。
“其实,您不必费这么大的功夫,与这些小人虚以逶迤,”李导皱着眉道:“在搞‘均田赎买’就是拔了士绅的根子,人心尽失,做再多的事也弥补不回来,这些鸡鸣狗盗之徒笼络得再多也是无用。我们可一起上书护国府,详细解释关东特殊的情况,请求两府重新考虑‘均田赎买’之事。我觉得,只要沿袭关东田制,不触犯关东士绅的利益,我们收取关东会容易得多。洛阳是治理关东之地的样本,仍需以笼络士绅为主......”
“你的意思,我知道了。”陈重打断了李导的话,不置可否。
这时,张造打出了完成的手势,陈重便命十名虎翼军卸下了盔甲,策马朝着那片挖掘过坑洞的地域冲去,校场上黄土飞扬,他的脸色凝重,只见一匹匹战马奔入防守地域,俱都安然无恙,陈重脸色笼上一阴霾,正在这时,忽然一匹战马悲鸣了一声摔倒,骑兵也就势摔倒,紧接着又有两匹战马踏中了陷坑摔倒在地,另有七匹战马则冲过了陷坑地带。再回过头来时,骑兵们都小心了很多,远远地放缓了马蹄绕开陷坑地带,战马折损的骑兵一脸心痛地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了来。
“十去其三啊。”陈重看着这一幕,低声道,“不管它从前是什么,现在它就是克制骑兵的利器。”
章120 纱窗倚天开-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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