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谁道你我是亲姐弟,阿母阿翁成婚日久无子,花十金将你买来做引子……如此而已。你压根不是谢家人!”
“你当日为保谢氏阖族,抛弃贺兰泽,二嫁中山王,不过、不过是一场笑话而已!”
“你、不、是、谢、家、人!”
“所以,我自然要得了你……所有占有过你的男人都不得好死!”
“他们都该死!”
谢琼瑛亦吼出声,见怔怔发愣的女人,只慌忙仓皇爬向门口……
“你不是谢家人!”谢琼琚的耳畔还回荡着这句诛心又讽刺的话,一时失去思考的能力。幸得男人绊过的衣架倒下,将她从这又一重巨大的打击中唤醒。
殿中这两年被他换了奴仆,收走了全部锋利器具,营造出齐冶软禁她又恐她自尽的模样。
寻不到杀人的工具。
原也无妨,她原就是计划好的。
她奔上去用力拖回男人,奈何手足无力,拖了两步扔开了他,只将殿中烛台全部撞倒,地上灯油处处,星火点点,舔罗帐衣帛,延成火海……
他拼命挣扎,她疯癫哭笑。
后书载:
延兴十五年八月,长安西郊走水。
中山王妃谢氏与胞弟被困火中,救之不及,俱殁。中山王部认之乃定陶王所为,故破釜沉舟举事发难,京中大乱。十月,中山王败北,谢氏族没。
然梁皇室自废太子后,皇权不稳,民心不聚,天下苦梁帝父子久已。遂,四方诸侯群起,乱世逐鹿。
第2章 重逢
◎长意!◎
两年后。
延兴十七年,早春二月。
辽东郡安平镇的一个首饰铺后院,十余个女郎正埋头专注地做着针线活。滴漏渐深,日上中天,一个晌午便这般过去了。
“阿雪!”
“你今个怎么心不在焉的?”问话的姑娘十七八岁,名唤郭玉。这会已经收好了针线布帛。
阿雪揉了揉酸痛的手腕,笑着摇摇头。见周围的人都三三两两起身,观滴漏,原是已到了午膳时辰。
“今个我们去对面巷子里喝粥吧,再要一屉胡饼。”郭玉看了眼外头天色,“这雪是停了,风还大的很,我们去吃些热乎的。今日起需要赶货,得晚一个时辰收工。要是午膳还喝蔓菁汤,哪撑得住下午的活。”
“你去吧。”阿雪收拾好自己箩筐前的东西,笑道,“我昨夜着凉了,头脑胀疼,便是那几步路,也实在不想吹风。”
屋内好歹还有炭盆,她晨起过来上工,鞋袜都湿了,如今才将将捂干。
郭玉闻言,有些怏怏,只咽着口水往门外又看了眼。
对面粥铺里:胡饼一钱六个,麦麸粥一钱两碗,是整个安平镇上最便宜的价格了。
粥里还搁了豆渣 ,虽粗粝但也香浓。胡饼里有油渣碎,咬一口便同吃了肉一般。
她已经馋了大半个月,想要狠心吃一回。尤其是这两日她来了月事,实在想吃一点喷香滚烫的东西。
奈何这家便宜是便宜,但老板不肯分开卖,打底便是一钱胡饼配一钱粥,两个人的量。
“罢了,我同你……”
“你去吧!”阿雪看她馋得抿唇吞咽,遂从荷包内掏出一个铜板递给她,“我们一人一半,劳你进完膳给我带回来。我们且在劳作,偶尔也该吃点好的。”
郭玉愣了愣,原本败下的眉眼一下亮起来,接过铜板道了声“我很快回来”,几步就没了人影。
“路滑,你——” 阿雪无奈笑了笑,回顾四周只剩她一人,遂将工具都收拾妥当,往后院饭堂走去。
“阿雪!我才去饭堂寻你,她们说你还未到。”对面走来个即将不惑的女人,是这处的王掌柜,
她拉过阿雪,嘱咐道,“我现下要去一趟百里铺看料子,店里没人,你用过膳去前面柜台替一会。就小半时辰的功夫!”
“我……”
“还是老规矩。”王氏言行爽利,吊梢眼扫过阿雪,“赶紧去用膳,一会凉了。”
老规矩是指没客人便算帮掌柜的的忙。有客人卖了货,她可以抽得半成酬金。
想到抽成,阿雪没有拒绝的理由。
“等等!”王氏似想起什么,返身回来,细瞧她,“我今个看你面庞白了些,你这伤……”
阿雪下意识摸过面庞,低声道,“得了个偏方,外敷了一阵。”
“又是书里看来的吧,就说识字好处多。”王氏退开两步再看,“继续用着,没了这条疤,再白净些……哎,罢了,这乱糟糟的世道,漂亮的脸蛋是祸不是福。”
“去用膳吧,记得一会看柜台。”
*
铜镜中,是一张偏黄暗沉的脸,左脸疤痕赫然,右边眉毛剩了半截,另外半截被一个寸长见方的褐色胎记遮住。
对镜观影,是一副丑陋面貌。但是若在之前,原该更恐怖些。
面容颜色更深,疤痕更大,胎记绵延到眼角。
因为在前面看守柜台,以防吓到客人,王氏特意给了她一副面纱。谢琼琚看着镜中的自己,心中多少有些不安。
前岁从长安出逃,为掩盖身份,她原是戴了一张人|皮面具。只是一路东来,她的一点细软或被骗,或因身体之故,问医吃药,待去岁正月到达这处,银钱细软便所剩无几。
现成的皮具需要经过黑市才能购得,她根本买不起。
于是便一直用着这个,一年多来多有磨损,眼下好几处都是她用药草染色绘上去的。晨起路上细雪扑面,可不是冲淡了些吗!
谢琼琚看着铜镜中隐隐露出本相的眉眼,想起昨日的事,愈发心慌。
她来辽东郡,一则是此处还不曾燃起战火,尚且平静。二则这里是大梁的最东边,是离长安城最远的地方。三则这里有座红鹿山,上面佛寺、医者甚多,她念起自己诊断不出病症、时好时坏的身体,若有万一亦算是一条退路。
如此来了此地。
天不绝她,又遇到这王氏首饰铺。
店中掌柜算得上是一位有为巾帼。她经营奢侈首饰的同时,在后院辟了间院子,通过自己顾客的资源,揽一些针线的活计。给各地逃难奔至此、无处安身的女子谋生活命的机会。甚至还提供了住处和一日两膳。
谢琼琚计划着,待五月里朱婆婆那处的房子到期,便搬到这来。既能省下些银子,还能省出时间。如今每日早晚徒步往返一个时辰,遇到这几日还需加时赶工的日子,她实在有些吃不消。
这样一想,她被磨出血泡的足趾不由蜷缩起来,痛意上涌。
然不管怎么说,总算是安定了下来,能找到这么一分活计,她便能过得更从容些。
如此思来想去,她瞥过铜镜,还是决定不搬走,左右已经攒了点银钱,且去换副新的皮具便罢。
“劳驾,这套头面还需多久完工?”一个声音打破谢琼琚的思考。
闻声,谢琼琚本能地打了个哆嗦,提上面纱循声望去。
在大堂东面,陈列簪钗发饰的柜案前,看见一袭男人背影。
他穿了身靛青色云纹曲裾袍,身姿挺拔,正低眉看柜中的物品。一旁的侍者,将一个手炉放在案上,然后捧着一件玄色大氅退在一旁。男人便伸过左手,握上暖炉。
“左边第二个,麻烦查一下。”他转过身温和道。
谢琼琚垂着眼睑,僵硬地挪步过去。
“就这个。”男人素手苍白,手指修长,指道,“去岁腊月定制的。”
他指的是一套千叶攒金牡丹蝙蝠的头面,大小正偏钗环簪铛共计九九八十一件。
九九归一,是为圆满。
这是一套婚嫁头面。
去岁腊月,被幽州刺史为即将出嫁的女儿定走,如今就差冠上五色松石还在镶嵌中。
因为是定制品,柜中成列的是样品进度和绘图。
“还需多久?”男人蹙眉看她,似在疑惑如何不开口。
“……请稍等。” 谢琼琚转身找来卷宗翻阅,片刻道, “下月初十。郎君急的话,妾稍后转告掌柜,可否催一催。”
“不急。大婚之物,总是需要用心磨的。”男人笑了笑,身形微移,又看其他饰品。半晌道,“劳烦您推荐推荐,还有何物是适合送给女郎的?”
似乎有些报赧,他顿了顿道,“女家快一步定了那千叶头面作嫁妆,在下且添一物作聘礼。”
谢琼琚点了点头,“即是作聘礼,那郎君不若看看这个鎏金三层九子妆奁,这个便最合适不过。”
“怎么说?”他的五指在紫金手炉上来回摩挲,似在竭力索取上头的暖意。
“一来这妆奁价值同头面所差无几。二来也是最主要的,妆奁乃安置首饰之物,每日晨时开合择取,晚间归拢闭合。”话至此处,谢琼琚缓了缓,道,“妻见此妆奁,便如见君心。”
“小轩窗,正梳妆。朝夕相见,如影随形。”男人弯下眉眼,话语愈发低柔,颔首道,“说得好,那便依你,我都要了。”
“妆奁实物不在此处,我们掌柜刚刚外出,郎君稍坐片刻……”谢琼琚一时有些无措,想要去赶紧寻回掌柜,又忧这处无人看店,只转进内堂给人泡茶。
*
“是幽州刺史家女郎的未婚夫婿!果然俊朗又阔气。”郭玉已经吃完回来,本想来前头唤谢琼琚用膳。见有客人,遂侯在了内堂。
“我们赶制刺绣的婚服,店里女郎定制的头面……”郭玉往外头又看一眼,“真是有心了,知晓女郎喜欢我家铺子,特地聘礼也来此定购。”
“正好你看着前头,我去寻掌柜。这般大的单子,可别耽误了。”谢琼琚把茶盘推给她,掩过自己不小心被茶水烫过的手。
“成!”
两人正出欲出来,王氏便回来了。
谢琼琚松下一口气,推过郭玉道,“你去吧,我饿了,先去喝粥。”
*
“一百金,居然就这么一刻钟的时间,三言两语便定了。”小玉没多久也回来了,只凑在谢琼琚身边感慨。
谢琼琚笑笑,没有说话。
郭玉欲趴在案上歇会,遂将麻布里包的胡饼推在一旁,突然回神看了一眼,“你怎么不喝粥啊?饼子也不吃一块,这些都是你的。”
“这两个我留给阿洋哥。”郭玉分出两个,用麻布仔细包好,“你快吃。一会要上工了。”
“我方才在饭堂吃过了。”谢琼琚将三个胡饼收下,把粥推给她,“晚膳热热,你吃吧。这两日多吃些热腾的。”
天欲雪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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