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花都开了。
放眼所见,皆是一片雪白。
冷冽的风从北方吹来,瞬间凋零了枝枒上的花,除了初开的荼蘼还完好,其馀残花四处飘零。
浓冽的花香薰得她睁不开眼。
湖衣什么都不在乎,她早不再眷恋这座花园,在她眼中,这是荒废颓圯的墓穴,墓地的花都以年轻女子的生命餵养,她们的血肥沃着这里的土地,开出来的花,就跟鲜血一样红。
「你不知道啊,这些花为什么会如此盛放?」一个司闈太监说道,「这里的原主田太妃,她总爱在园子里鞭打宫女,有宫女被鞭笞至死,血流满地,这些花吸了人血,就长得特别好。」
入主咸若宫一年后,田太妃就疯癲了。最后被人发现死在桃花树下,身上还有着一道道的血痕。每个人都猜想是被树枝刮的,只有湖衣知道,这园子里有鬼栖息,杀死田太妃的是无法安息的魂魄。
每到深夜,鬼魂就在她的窗外啼泣,引她从寝殿出来。
一个无眠的夜里,有个小宫女在她的窗边说:「你是不是心很痛啊,到这里来,来这里就不痛了。」
她跟着小宫女到这院子来,脚下轻飘飘的,眼前有一团明亮温暖的火光,她真的相信到了那里,就不会再心痛了。接下来她只记得值夜的宫女大喊大叫,冯瑛和紫云拚命拉扯她,他们说她那时踮着脚站在梨花树下,抽了衣带要上吊。
现在她凝视着梨树,粉色花瓣飘散成漫天花雨,像是梨树正在哭泣。
那时她真的心好痛,痛得让她恨不得立即死去。
她逾越世俗和礼教的禁忌,恋上不该爱的男人。
无论在皇宫或民间这都是死罪。
他不该对她那么温柔的,让她以为他还有一丝眷恋。
若此生挫骨扬灰,能不能换得来生相依相随?
她不怨,只是痛。
一切都是她自愿的。
下雨了,细雨纷飞。花,依然无声凋零。
此身虚度春雨中。
「下雨了,回宫去吧,别又受寒了。」是瑞珠为她撑起伞。
「你们别管我。」湖衣头也不回地说,现下她不想面对任何人。
「是啊,回宫去吧!皇上不是真心想那样对你,一定是担心万贵妃又对你下毒手,才会故意疏远你的。」燕婕说。
是啊,一定是。她苦涩的想着。
那日她跪在宏德门外,乞求皇帝开恩,她可以不要封妃,终身在宫中作一低微的宫婢,以此换求皇帝释放她的父亲和曲家满门。
皇帝御驾队伍经过,甚至不愿她瞧一眼,就命冯瑛将她送回咸若宫,并要湖衣未经允许,不得离开清寧宫院。现在她被囚禁深宫,像只黄金雀笼里的鸟,比一名宫婢还不如。
「进屋去吧,别糟蹋自己身子。」燕婕又说。
「我连站在自己宫院里的自由都没有了吗?」湖衣用嘶哑的声音说。
瑞珠和燕婕见状,转过头默默地离去。
后来她听说曲大人死于狱中,冰月不知所踪。
湖衣紧握住袖里的雨过天青手绢,冰月,聪慧又勇敢的冰月。她不知道一个姑娘孤身流落在外会发生什么事,会不会有人凌虐她,或是……她不敢再往下想。
而她的父亲,一生正直为官,却被莫名关进刑狱,父亲必定视之为奇耻大辱,所以才会在获释以后,掛印而去。
短时间内,外面起了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她却在深宫里虚掷光阴,浑然不觉。
现在,她不会再让别人决定她的去留,她要逃。
一阵旋风捲起,花瓣肆无忌惮地的漫天飞舞,花瓣覆盖在她的身上,地上,繽纷的色彩将现世化作一片虚幻,乱舞的花瓣碎片像在彼此廝杀,带来毁灭和死亡。
一瞬间,风停了,落花轻柔地飘下。
埋葬这座半朽的坟墓、花的魂魄和少女的艷骨。
鬼魂又喧哗不止。……死……死吧……
她闭上眼睛,不去看。
「我不会去加入你们,我要离开这里。」
虽然她没能像父亲所嘱咐的,守住自己的贞节。但是她知道母亲一定会原谅她,总有一天,父亲也会原谅她。她既然没有兄弟手足,侍奉父母的重责就该落在自己肩上,等她离开皇宫,找到父母之后,她将会留在他们身边,侍奉终老。
荼蘼花依旧盛开,前方有一株光秃的杏树,像是在与之对峙。
杏花虽然柔弱,但它的本体是一棵树,花会凋残,只要杏树还挺直肩脊活着,明春又会开出满树的红花。
她开始微笑,接着,释然地笑出声来。
她的心不痛了,所有的痛都被阵风吹散了。
从此刻起,她的目标就是逃离这里,这一次,她不会再被抓到。即使失败,她也要用她馀生的每一刻,不断不断地尝试。
在没被这座皇宫的黑暗吞噬以前,她还是她自己,并未失去本心,也不曾踩在无辜者的鲜血上。
「主儿。」冯瑛声声叫唤。
「我说了别管我,怎么我的话都没人听了。」她转身,对着身后的冯瑛和烟嵐说,「除非你们知道出宫的路,否则就离我远点。」
「主儿,我知道。」冯瑛低声说,「我知道怎么出宫。」
第三十七章 荼蘼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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