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为了震慑群臣,维持住明德帝在位时的清明政局,采用了略显极端的做法。许祥和魏缺,一位掌内狱,一位主刑部,再加上这几日在京中街道上不时出现的麒麟卫。内外的生杀之权,都系于禁中那个病弱的女人身上。
所有被证实有结党营私、徇私贿赂的官员,都在刑部大牢里上了一层刑,血迹在地面上汇成河,再凝固成斑斑的裂痕。朝野之中,遭到了一轮残酷的清洗,即便是在熙宁故年对国朝有功的老臣,一经犯错,也不免落得个革职罢免的下场。
风声鹤唳之中,所有新上任的庶吉士都深刻地记住了这个六月。有一些文骨刚直、悍不畏死的,竟然作文抨击太后的所作所为,字里行间,都在辱骂董太后牝鸡司晨、重用酷吏、牵连无辜以至朝野不宁云云洋洋洒洒数千字的檄文,当日下午就被内侍省誊抄下来,呈在了太后的案上。
董灵鹫捧着檄文看了一遍,只颔首笑了笑,跟郑玉衡道:衡儿,你看此人文采,是否有你出众?
郑玉衡对这个称呼极敏感,被叫得有些心神不宁,放下手中医书,靠近太后,审阅了一遍这位翰林的文章。
如果郑玉衡没有被黜落,那么应该跟此人是同榜进士,彼此可以称呼一句同窗的。他凝神看了看,摇头道:光有锋锐辞藻,只一腔意气作文,看上去倒是十分花团锦簇。
董灵鹫笑道:原来你的眼光如此高,哀家看,他有这个忠言逆耳的胆量,日后在朝中,对皇帝一定有好处。
说罢唤道:瑞雪。
李瑞雪正在一旁静候,闻言便默契地提起笔,为娘娘拟写文书。
这人叫什么邢文昌?给他调到御史台去,让他当御史,这张嘴不用来骂人,真可惜了。
瑞雪颔首称是,反倒是郑玉衡看了那篇文章,有些沉闷不悦,他暗中想到,若是私底下遇见这位大人,一定要与他争论争论,他怎么可以那样形容娘娘?
这篇檄文连带着写檄文的人,都被调到御史台中,跟郑玉衡的父亲郑节共事。但这种待遇也仅此一人,除了这出头的第一个,剩下的跟风辱骂太后者,都被麒麟卫从家中缉走,刑部大牢人满为患,几乎要将多人看押在一起。
在这肃清贪官的半个月里,刑部的一桩桩案子接连结案,京中派系被拆分得支离破碎,变化最明显的就是,孟诚奇异地感觉到,他说的话居然更有分量,那些动不动就眼神传递、联合将他欲推行的政策驳回的文官重臣,再也没有骂他了,最多只是借着先帝的名声不阴不阳地讽刺几句。
对于孟诚来说,这真是一桩大好事。他很想去慈宁宫拜谢母亲,可一想到被处死的前京兆府尹张魁,心中便隐隐生梗作痛,犹豫了许久,都没能下定决心前往。
但除了好事之外,也有不那么好的事情发生。
太医院外,一个穿着褐色衣衫的仆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口干舌燥地跟眼前身着官服的老爷道:大人、大人别等了,郑太医真的不在太医院。
此人是京中一个五品官,名叫庞海陵。他身躯肥胖,膀大腰圆,脸上热气腾腾,大声问:我先拜见了郑老爷,明明说人在太医院,你却诓骗我说不在!本官今日是一定要见到小郑大人的!
仆役面露苦意:大人、大人别急,自从自从闹事纵马杀人那一案起,得知郑太医侍奉慈宁宫,想要走这条门路的人多着呢,可至今也没看是谁走通了呀!
庞海陵犹不死心:那是你们拦着不让见。
仆役摇头道:小的就是怕您等久了着急。说实在的,郑太医一天只在太医院待两个时辰,若是在时,一定是规整脉案、挑选药品,又或者沐浴更衣,忙得说不上两句话就离开了,您干等在这儿,着实是没有必要啊。
庞海陵愣了愣,愕然问:那他人去哪里了呢?
仆役欲言又止,张了张口,没敢直言,而在他身后,一道声音横插出来:他还能去哪里?
仆役跟庞海陵都回过头,见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留着乌黑胡须的干瘦太医。他哼了一声,神情很是不屑:受慈宁宫娘娘的赏识,自然是在慈宁宫,大人真是找错了地方。
庞海陵闻言懊恼道:多谢太医提醒,那可怎么办
怎么办?干瘦男子吹胡子瞪眼,大人真要走他的门路,他是个什么人你可知道!
我与郑节郑老爷有点交情。庞海陵提了提勒着肚皮的腰带,圆润的肚子跟着颤了颤,他家嫡长公子嘛!
只怕郑侍御史还不知晓呢。干瘦太医冷笑道,他在殿中纠察百官仪态,他家嫡长公子却对国朝的太后娘娘取悦邀宠、蛊惑媚上!一旬过去,他留宿宫禁、侍奉汤药的记录,加起来能摞起半指厚,就是刘老太医在时,也没这个恩典吧!
这句话将其余两人都说得愣住了,对太医院不熟悉的庞海陵更是睁大双眼,面露震惊之色。
他只知道郑玉衡侍奉慈宁宫,却不知道他是这么个侍奉法啊!
庞海陵一想到太后娘娘的麒麟卫、皇帝陛下的紫微近卫,常常出没于京中纠察寻访,就亏心得汗如雨下,可是慈宁宫的内侍、女官,全都是铁板一块,连贿赂的影子也寻不到半个,郑大公子的这条路又是这样险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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