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孟诚简单的观念里,对他好的人,则为好,对他恶的人,则为恶。即便张魁曾经跟孟诚同窗解惑、情谊深重,也不能成为他受贿的保命符。但他居然以天子之尊,为贪污受审的罪臣求情。
这天底下似乎只有这位皇帝陛下,能把董太后气得不轻了。
郑玉衡一边按摩着她手腕上穴位,一边默默地道:这件事您一定担忧了许久,今日看到廷议记录,才这么动怒。
不知道是郑玉衡长得养眼安神,还是他的手法确实独特,才这么一会儿工夫,董灵鹫就觉得小腹痛意渐弱,浑身让月事拖累沉重的感觉也慢慢消失。
小郑太医是真的很有用,医术高明,人又十分聪明。
董灵鹫跟他闲聊似的,语气平静,还带着点轻微的安抚:哀家从前的脾气其实很好,你别怕,我近年来,是觉得天地给予人的寿命有限,长短不定,那么慢悠悠的教诲、看顾,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她顿了顿,我会没有时间的。
郑玉衡的动作猛地停了一下。
他状似寻常的收回手,转而给娘娘施针,在施针之前仔细地活动了一下手指,将那点轻微的抖颤除去。
银针入得虽然深,但却并不疼痛。
殿内的药气散出去一些,小炉里的檀香柔柔地飘散。
郑玉衡才到了片刻,董灵鹫确实就不再痛了,他的家学恐怕比老太医还灵些。
收了针,郑玉衡才回了一句:娘娘千秋,不会没有时间。
董灵鹫却摇了摇头,她伸出手,拉住郑玉衡的手指,将他的腕按在榻侧,默然沉思了很久。
仿佛有鸟雀飞过,在窗边传来很清脆的一声鸣叫。董灵鹫垂着手指,轻轻摩挲着他手腕上血管、脉络,然后温和地握住,跟他道:玉衡。
郑玉衡的心都颤了一下。
你这样好,哀家不该对你起意,有了耽误你的心。董灵鹫说这些话时,语调很是坦然,原本我以为,只是让宫里添了个摆设,摆在那里看看,也就算了,但是你
郑玉衡有点儿太好了。
董灵鹫为自己的私欲感觉到过分,这样的人不能出现在朝堂上,不能完成他一生的抱负,她很是可惜。
郑玉衡没有退避,他将对方的手贴到自己的脸颊上,像猫一样低下头,蹭了蹭她的指尖。
董灵鹫觉得这模样很眼熟,目光向窗下一眺,果然见到皑皑趴在小凳上睡得正香。
她看着郑玉衡,忽然道:今夜你留在慈宁宫侍候
自从上次邀他留居暖阁被拒后,董灵鹫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提出这样的建议。郑玉衡耳根泛红,抿唇犹豫,眼神一会儿偏移过去,一会儿又慢慢地偏过来,低声道:但您的身体
侍候笔墨。董灵鹫道,殿内的女官恐怕不够用,还要去尚书局调一些过来,往复回批的公文实在不少。
她话还没说完,郑玉衡就已经默默地低下头,恨不得把自己当成个鹌鹑,最好埋进地缝里去。幸好他没把自己心里的想法实质表达出来,不然真是无颜面对太后娘娘。
是郑玉衡一边应下,一边又很忧愁地想,娘娘到底什么时候下手?她刚才为什么欲言又止,说但是两个字,他连坚贞不屈的台词都编好了。
董灵鹫松开手,看着坚贞不屈的小郑太医,眼中带笑,倾身与他低语:要是哀家临时起意,要犯下错事,玉衡这等忠贞之士,一定要劝阻直谏。
劝阻郑玉衡咬了下唇,不顺畅地答应:臣明白。
她又道:若是跟你逾越了规矩,有些不容于世的亲近,你也要时时督促,把握分寸。
说着,董灵鹫松开了手,触摸的温度转瞬即逝,连带着低语时气息也都褪去。
督促郑玉衡眼睁睁地看着她靠回床榻上,喉结微动,眼神流露出一种挣扎又委屈的神情,他道:臣臣领旨
董灵鹫终于笑出了声,她道:我逗你的,怎么要哭了?
她的手捧起对方的脸颊,指腹摩挲过眼角,落在郑玉衡耳畔的语调很轻柔:无人之际,你可以稍微放肆一点。
作者有话说:
小郑(很担心):我什么时候才会被强取豪夺啊?作者到底有没有安排上日程?
第20章
次日,内廷传下慈宁宫娘娘手谕,令魏缺秉公处理。
这桩源自于一个小御史的进谏,最终牵连出了许多京中官员的私相授受、交谊来往之事,彼此攻讦攀扯,朝野上的骂战持续了整整半月,驳议、审查、弹劾几次三番,有太后监督,这一刀几乎砍在所有掌权重臣的心口上。
一时间,连孟诚上朝时不小心睡了片刻,都没有被老尚书们当面骂醒。他受宠若惊、大感惊奇,注视着往日里矜傲高洁的大儒、先生们。
他们的脸上没有往日的傲气,俱都浮现出对自身的忧虑之情。
任谁看到往日并肩而立的同僚逐一减少,被带去刑部问话,都会坐不住的。
在这安宁的早朝之下,是暗流涌动的无边江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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