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正,更深露重。
武牢关内百姓还在睡梦里,街头巷尾除了打更人手里的灯笼以外,再没有半点火光。
绕着城的女墙墙头隔开十步便点燃火把。
但是在无月色的夜里,能够照亮的范围极其有限。
守夜的士兵抱着长戈,神完气足地望着城外漆黑一片的辽远莽原。
戒备一刻也不放松。
风吹过莽原上的草茎,黑暗里的草浪就像是深海。
对深海的未知令人恐惧。
在这片夜色笼罩下的草原深处,连武牢关居高临下都望不见的地方。
巨大的营帐星罗棋布地缀在地上,浸透了酥油的火把将营帐所在的范围照得灯火通明。
狼骑副统领郭图匆匆忙忙地撞开一座营帐的帘子,闪身进去。
铁塔般的身体倏地单膝跪地,毕恭毕敬地呈上了一卷传书。
这座帐子里的陈设充满了粗犷的气息,但是靠着毡墙一侧,却书卷气地搁了一个书架,上面塞满了竹简。
书架一侧还挂着一副地图,画着详尽的武牢关周围地形图。
甚至连城外几条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都标注的清清楚楚。
地图旁摆着一张胡椅,椅子上空无一人。
扑了个空的郭图心悸地起身四望,口中唤道:“狼主?”
“狼主出门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突兀响起。
听到这个声音的郭图吓了一跳,赶忙转身。
望见一个须发皆白、胡子和头发末梢都绑满了狼牙狼爪的高大老人,拄着木拐,从营帐一侧绕行出来。
先前我竟然都没有察觉到……郭图恭敬地说:“大祭司修为又更上一层楼了。”
高大老人便是金帐狼庭的大祭司,安托合。
他面无表情地摇头,头发胡子上的骨片撞击的叮咚作响。
“修为高有什么用?单枪匹马我连李广都不怕,可狼庭不照样被赤炎骑杀得这些年不敢往南看哪怕一眼?”
郭图闷闷地道:“现在不一样了,我们有狼主!”
安托合眯着眼睛看郭图,看不出喜怒哀乐地“哼”了个鼻音:
“也只有一个狼主。”
郭图不敢搭腔,扬了扬手里的传书,说道:“烈朝五斗陵粮仓烧了,武牢关最多还有半个月的粮。
“狼主吩咐说,只要粮仓被烧,我们就可以让狼庭的勇士们向南走了!”
安托合冷冷地说:“时候还不到。烈朝的皇帝没有落在我们手里,喜亲王还是太年轻、想得太简单。
“甚至幼稚。”
“可好不容易才有机会……”郭图急切道,“这是狼主的安排!”
“所以我才说,有脑子的也只有一个狼主罢了。”安托合缓缓地摇头,从郭图面前经过,绕到地图前。
目光深沉地凝望地图,说:“你只知道要辱杀烈朝皇帝,却不知道为什么狼主要这么做。”
身为狼骑副统领,郭图一向是孤傲的。
被大祭司安托合直球教训,他不服地辩驳:“不就是为了破掉烈朝的气运!
“若不是因为气运庇护烈朝,我等狼骑所到之处,烈朝无论郡县,早就要变成广袤的草场!”
安托合背对着郭图,烛火只能照亮他的后背。
藏在阴影里的面容上,苍白的嘴唇咧开,他反问郭图:“那你知道,气运从哪里来吗?”
这把郭图问住了,他猜测着回答:“因为烈朝人忠于他们的皇帝?”
“哈!”安托合仿佛听到了好笑的笑话,猛地转身。
鹰一样的目光扎在郭图脸上,后者情不自禁地想要后退,避开大祭司灼灼的逼视。
“你们就不忠于狼主了?其他部族,就不忠于他们的族长了?
“狼庭为什么没有气运?我们比烈朝人低一档吗?我们的忠诚不值钱吗?狼主不深明大义吗?
“狼神瞎了吗?!
“还是说我们就不配有气运?!”
一连串的问话当面,有的甚至根本就没法接话,郭图彻底哑口无言。
他也从来没有想明白过这件事。
对于草原上的莽夫们而言,这事远没有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来的重要。
难道不是跟着狼主一路碾压过去就可以了吗?
“朽木不可雕。”
安托合气得骂了一句,目光顺着武牢关的地图,继续向南漂移。
落在并没有画出来的、大烈的其余版图上。
几分钟之后,他平复了情绪,语调低缓地说:
“想不明白?不明白也没关系。
“烈朝皇帝没抓来,也没关系。
“等狼主给武牢关带去了狼神的愤怒,烈朝皇帝自然会出现。
“传下去,今天就别熬着了,让孩子们睡个好觉。”
狼主要做什么?一头雾水的郭图被赶了出来。
……
“苏牧苏牧,你看,我做出来了!”
熬了大半夜的褚清雨,把苏牧从工坊隔间的硬板床上拉起来。
给睡眼惺忪的苏牧展示自己新制作出来的甲胄。
刷拉拉……一片一片“人”字形彼此叠在一起的甲片展开,明晃晃地刺眼。
我就是画马具图纸的时候,顺手描了几笔,她竟然真的做出来了……苏牧不可思议地想。
接着,他看到了顶着黑眼圈、打着瞌睡的墨家矩子,墨无暇。
她显然也是一直熬到了现在。
没有穿墨者们标志性的褐色麻衣,而是随意套了一件细麻布缝的罩衫。
罩衫质地柔软,贴合身形。
这么看起来,她的身姿其实比烈安澜还要丰腴……只不过宽松的褐色麻衣,一直将这个事实隐瞒到了现在。
看到墨无暇的同时,苏牧便明白了。
哪里是褚清雨凭一己之力,复现出来了山文甲啊!
后头有墨无暇帮着画详细图纸呢!
这工艺明显不像是鸽子能捯饬出来的,得手指灵巧的墨者,才能耐着性子,把所有的甲片彼此穿插起来。
形成这么一件外形威风凌凌的山文甲。
值得一提的是,这件山文甲,尺寸是根据苏牧的体型来的。
苏牧是炼神境的高手,目光如炬,瞬间抓住重点。
顿时觉得,这名知性而懂事的眼镜娘,实在是太贴心了。
不像某只吃货萌妹子。
特么半夜两三点把人薅起来,就是为了让人看一眼她制作的甲胄!
“苏牧你穿上我看看!”
褚清雨期待满满地撺掇。
穿个屁……苏牧皮笑肉不笑地咧嘴:“我用不着,你俩改改尺寸,给烈安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