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
苏牧回头冲着李广挤了挤眼睛,安抚老将军年迈的心脏。
然后转回来继续说:“不过也不能全让高祖一个人背锅。”
他侃侃而谈:
“谁在打天下的时候,请人出山而不得,还被追杀了三年,也是有脾气的。
“开国之后,高祖不用墨家,情有可原。
“但是,高祖已经死……呃……驾崩了多少年了?”
烈安澜半眯着眼睛,用冰块碰撞一般的嗓音,清清淡淡地答道:“九十二年。
“神武八年三月,高祖驾崩。”
烈高祖的年号是神武,坐天下坐了八年。
然后驾鹤西去了。
“高祖年轻的时候征战四方,受的伤太重。”烈安澜补充了一句。
伤重,不仅药石难医,就连修行都救不了?
化虚境的国师可是活了百余年了……高祖皇帝没享几年福啊。
苏牧肚子里感叹了一句,拉回思绪。
“接近百年……所以说,世上焉有百年而不变之法乎?”
这句话让赤炎骑的两位将军捏了一把冷汗。
他在否定高祖……
李广是真的服了苏牧,他一边惊恐万分,一边还有点期待,想听听苏牧接下来能爆出来什么惊人之语。
张厚才不了解苏牧。
他只是在想……这人外表看起来俊美无铸,怎么说起话来,比军中最莽的莽夫还要莽?
待会儿陛下若是龙颜大怒,要杀他怎么办?
烈安澜咀嚼着苏牧的话,弯弯的眉毛蹙在一起,思考的时候,沉静得如同静谧的幽潭。
旋即,潭水被一阵春风吹皱了。
她舒展眉峰,悠悠地道:“苏先生何以教我?”
娘叻……陛下觉得苏先生说的有理?李广虽然诧异,却不惊讶。
妈耶……我怕不是在梦里……张厚才一身煞气收敛得干干净净。
背后都是白毛汗。
这种程度的对话,很多情况下,层次不够的人只要听到,就是原罪。
足够成为被抹杀的理由。
我能不能不听……张厚才冒出来这个念头。
但苏牧的声音却清晰地落在了在场三个人的耳朵里。
“陛下是想要做一个太平盛世的皇帝,按部就班地和四方蛮夷杀一辈子。
“年老了之后自称十全武功,然后安然传位呢……
“还是想要真真正正名传千古,震古烁今?”
这个话题讨论过。
烈安澜想做千古一帝,想把苏牧这里的典籍用活字印刷推传天下。
但当时苏牧不信她是皇帝。
这个时候旧事重提,她嗅觉敏锐,知道苏牧所指没有这么简单。
她眸子一亮,顺着话回答:“自然是后者。
“这和高祖皇帝不纳墨家入朝有什么关系?”
时代局限了你的视野……能容忍我说到这个程度,她也是个开明的帝王……苏牧点了点头说:“当然有。
“大烈朝堂之中,以国师为代表的是兵家,以太学为代表的是儒家。”
烈安澜微微颔首,这是她告诉苏牧的。
苏牧紧接着追问:“其余的诸子百家呢?”
这个问题像是雷霆一样炸响在烈安澜的脑海中,她淡笑着的表情顿时僵在了脸上。
情绪难以抑制地出现了波动。
“也都被排除在外了,对吧?”苏牧并不给她太多整理思绪的时间,继续加压。
苏牧背后的两位赤炎骑将领面面相觑,心中同样并不平静。
他们都是兵家的人,也并没有想过其中的原因。
李广和烈安澜以及苏牧相熟,试着插话缓和气氛。
“一兵一儒,一武一文,不是挺好的嘛。”
“不够。”苏牧否定了老将军的说法。
“就比如墨家,他们的技术和理论,儒家和兵家就没有能够替代补位的。
“又比如农家,直接关乎国计民生,在大烈朝堂上能占多少分量?”
苏牧并不清楚朝堂上具体的势力分布。
但是不妨碍他从君臣二人的口风里去推测。
烈安澜沉默了半天说不出话,小院里只有工坊里面传出叮叮咚咚的声音。
沉默笼罩下来。
许久,苏牧轻轻叹了口气:“诸子百家,不是凭空产生的。
“墨家诞生于手工业者之间,是一个技术型的学术群体。
“农家重农事,和百姓吃饱肚子有着直接的关系。
“法、道、阴阳、名……各自有着各自孕育成长的土壤,各自有着各自的主张。
“大烈虽然没有罢黜百家独尊一门,但是百家不得重用,对应的领域,自然就得不到发展。”
比如墨家……现在还在用树影法测高做压轴大题……苏牧不留情地吐槽。
他并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留给了烈安澜思考的时间。
这个世界虽然有和苏牧熟知的历史重叠的部分,但也有不同。
言多有失,让他们自己脑补就好。
奇人异士都是谜语人,我说这么透彻已经很仁至义尽了……
烈安澜是个聪明的女子,容资倾世,才学也深不可测。
一点就透,想到了问题的关键。
“百家想要发出自己的声音,但是又被朝堂压着,不会甘心的。”她说。
苏牧点头:“不在沉默中死去,就在沉默中爆发。”
烈安澜又皱起眉头了。
为了防止思想境界还跟不上自己的女帝胡思乱想,做出错误的推断。
苏牧连忙说:“但只要加以引导,就像高压锅泄压一样,等闲不会随便爆炸。
“发展得当,甚至还能让百姓的日子过得更好。”
烈安澜认真地问:“什么是高压锅?”
啊,这两天没有用高压锅做过饭么……哦,想起来了,我没有高压锅……
苏牧生硬地搪塞:“诸子百家代表着民生的需求,原地踏步,对应的需求就永远得不到满足。
“现在边夷还有战乱,矛盾有宣泄点。
“要是战乱平定了呢?”
这个议题够你思考了吧?高压锅什么的就当我没说过。
烈安澜果然不纠结在高压锅上了。
她垂眸沉思,面容如同玉雕。
清冷高贵像是仙子的她,若非是睫毛还在轻轻颤动,便像是一尊天地灵韵演化的塑像。
带着不食人间烟火的绝色。
以及勾人堕落的身材。
苏牧舒了口气,留下来一句:“可以好好想想。”
去工坊玩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