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去哪?”李游书以为自己听错了,抬高声调向欧阳知再确认一遍。
“去外城区,”欧阳知一边说一边拉开手刹,挂倒挡出车位,“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什么地方我哥打死也不会去,那就只能是钟城市的外城区,那对他来说就像‘在坭坑里和猪打滚没有区别’,他亲口说过的。”
李游书闻言,探身把住方向盘,向欧阳知问道:“你确定?你去过外城区吗?”
“没有啊,我没去过,”欧阳知一脸天真地摇了摇头,又伸手指到李游书鼻子上,“但是你去过啊,你不就是从外城区一路打进来的么?怎么,怕了?”
李游书冷笑了一声:“少在这儿激我,没用。”
说罢,李游书松开方向盘,抱着膀子坐在副驾驶上沉思起来。
见李游书忽然不说话了,欧阳知小声试探着问道:“你生气了?”
李游书闻言才意识到自己沉思的时候总是会把气氛搞得很沉重,连忙笑了一声:“我有什么好生气的,我是在想要准备点什么东西,咱们这么大摇大摆去外城区,肯定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欧阳知闻言脸上显露喜色:“那你就是答应了?”
“答应啦,当然答应,你又不是让我把心肝肠胃剖出来给你吃,不过是去外城区玩,有什么难的,”说着,李游书看向欧阳知,笑着对她说道,“再说,要是连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都做不到,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
“咚,咚咚。”
仿佛十分注重礼节的敲门声响起在吕德明家的大门上,面色困倦的吕德明从床上爬起来,走到客厅打开了房门。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欧阳思,没有护卫、没有随从,只有他一个。
欧阳思穿着他今天准备的那一套衣服,抬手向吕德明打招呼:“吕叔,下午好。”
吕德明先是一愣,随后眼中那迷惑的光熄灭下去,心灰意冷地往屋里一让:“请进吧,欧阳少爷。”
欧阳思点了点头,迈步走进了吕德明的家,环视着屋里的情况向他说道:“这还是我第一次来您的家,我以为您会住得更……宽敞些。”
吕德明惨笑了一下,转身走到厨房拿了两个玻璃杯,又拿出那瓶所剩无几的白酒,摇摇晃晃走进客厅:“我不比你欧阳家是钟城的大家贵族,我在钟城闯了大半生才让铭忠重工在钟城立足,能有个栖身之所就已经很不错了。坐吧。”
欧阳思拿着手杖,走到茶几边坐了下来并看了眼吕德明放在茶几上的酒和杯子,都是高档货。
“我可从来没喝过白酒啊。”
“年轻人,总该是什么都试一试的。”吕德明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有气无力地去把那瓶白酒打开,往两个杯子里都倒了一些。
倒完了,吕德明举起杯子来:“来,我敬你。恭喜你终于成为了钟城只手遮天的大人物,恭喜你把我们这些碍眼的老东西都踢了下来,也恭喜你终于给你父亲报了仇。”
欧阳思闻言拿起杯子,跟吕德明碰了一下:“感谢。”
像是喝药一样,吕德明仰起脖子,将那杯酒“滋溜”一声一饮而尽,欧阳思看着他那痛饮的模样,怀疑他是打算在自己动手杀他之前先把自己喝死。
微微抿了一口,那白酒在欧阳思嘴里“唰”地化散开来,好像由液体变成了火焰,升腾盘旋,随后充斥了口腔的每一个角落,使他的舌尖舌根、上颚下颚都产生一种燃烧的错觉。
用鼻子出气缓解着这种不适,欧阳思将杯子放到桌上,待到那阵火烧火燎散尽之后,方才向吕德明问道:“在您死之前,我有几个问题要问您。”
吕德明点了点头:“你说。”
“您为什么要杀我父亲?”
吕德明似乎早有预料地点了下头:“嗯,我知道你早晚会问我这个问题的。不过我以为以你们父子的关系,你应该会歇斯底里、怒不可遏地向我发问,没成想你竟然这么冷静。”
欧阳思摸了摸下巴:“哦,毕竟他都已经去世这么多年了,虽然他对我很好,但有补偿我母亲的成分在里面,而且我母亲怎么说都是因为他而死,所以我多少对他还是有一些不满的,”他摸了摸手杖握把的纹路,继续说道,“不过说到底他也是我父亲,如果我不向您问清楚为什么要杀他,恐怕就要带着这个疑惑入土了。”
吕德明点了点头:“嗯,你说的不错,那我就告诉你好了:我当年最初跟你父亲交好,不过就是因为高尔夫。那个时候我根本不知道他是欧阳家的当家、出云科技的老总。”
“所以呢?”
“后来我知道了你父亲的身份,认为这是我飞黄腾达的机会,所以开始拼命巴结你的父亲。你父亲那个人虽然爱玩,但是心思并不坏,他见我当时创业伊始,又面临诸多困境,非常大方地对我施以援手。”
欧阳思回想过去,他父亲确实是个非常贪玩的人,三天两头的不着家。如果在家里吃饭,最常谈的就是“和关恩昊拌嘴”以及“和吕德明打高尔夫”,打那时起欧阳思就认定关恩昊是父亲的诤友,吕德明是图他家权势的佞臣。
吕德明摸了摸胡子,不过是一两天的功夫,他的胡子似乎比先前白了不少,欧阳思原来总听人说愁白了头,现在看竟然是真的。
“后来我在你父亲的帮助下发家,让铭忠重工成了钟城最大的重工业生产企业,也开始慢慢地接触一些其他的门类,生意越做越好。”
他所谓的“其他门类”,应该就是与蓝梦科技进行的低能耗高产出技术,以及和韦伯·琼斯家马尔斯军工的武器项目合作。
“这当然是很好的一件事,那么你为什么要恩将仇报呢。”欧阳思将手杖横在腿上,语气平静地向吕德明问道。
似乎终于说到了关键之处,也到了最为接近真相的点,吕德明支吾着,交握的双手手指来回刮擦,似乎是极不愿意说出接下来的话语。
欧阳思见他那个样也没再问,静静坐在那里等吕德明开口,今天他有的是时间,如果这个老东西敢有所隐瞒,他不介意再重现一次殴打老年人的可耻行径。毕竟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还在可以行使报仇权利的传统期限里。
终于,在欧阳思那冰冷慑人的逼视之下,吕德明吞吞吐吐开口说道:“越是发展,越是变得富有,我就越看清了在你父亲眼里,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东西。对他来说,我不过就是个因为乐趣相同而暂时的玩伴而已,也就是说,等到哪一天他忽然失去了乐趣,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就随时面临着被收回的风险。而且,我也清楚铭忠重工跟你们欧阳家产业的差距,那已经、已经不是时间和金钱能够弥补的沟壑了,所以、所以……”
“所以你就不惜暗杀我父亲,企图留住你拥有的一切,是这么回事吧。”见吕德明犹犹豫豫的,明明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话却迟迟说不明白,欧阳思便开口抢断了他的话,“所以说,你只是单纯的嫉妒、恐惧,明明我父亲对你没有任何不义之举,反而是你恩将仇报,反咬一口,对吧?”
说着,得到了答案的欧阳思端起那杯白酒也一饮而尽,灼热的液体下肚,令他感觉到身体在缓缓发热。
“所以我看的一点不错,吕德明,你就是条老狗。”欧阳思俯视着吕德明那副颓丧的样子,冷笑着对他说道,“不过我倒是也能理解,财是祸根苗,为了钱杀自己朋友,还不算是太离谱。感谢你终于把杀死我父亲的原因说出来,虽然我觉得这个结果并不能令我感到满意,但如果这就是事实也好,就让你们的恩怨跟你们的骨灰一起尘埃落定,再也不要在钟城到处乱飘了。”
说完,欧阳思拽了拽衣领,转身向门口走去。
“欧阳思!”吕德明见他要走,连忙站起来哀求道,“我儿子……”
“放心,你儿子,你孙子,我都不碰。我不像你,一杀就要杀全家,没有人性。”说完,欧阳思的脑中却忽然闪过了关恩昊临死前那歇斯底里的怒视和咒骂,不由得眉头一皱,加快脚步开门走了出去。
看着欧阳思离去的身影和半掩的房门,吕德明哀叹一声,走上前去把房门关好,随后慢悠悠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
“就这辆?”欧阳知指着那辆破破烂烂的深绿色皮卡向李游书问道,“它都掉漆皮了!”
“嗯,”李游书绕着车细细端详了一圈,满意地点了点头,“就得是这个样子,这才是外城区标配。就咱们刚才那辆车,要是开到外城区去不被抢劫以后我跟你姓。”
租车行的接待一听连忙上前对欧阳知说道:“欧阳小姐,您要去外城区啊?”
欧阳知闻言,板下脸来对他说道:“第一,你不用担心这辆车开到外城区会丢会破损,这辆车我不租,我买。第二,这件事你听见就罢了,要是敢向人透露我的踪迹,包括我哥,让你失业只是最基本的‘报答’,听见没有?”
那人听见这两点,心里又是放心又是担心。放心是不用担心车辆毁损影响业绩;担心是如果欧阳家的人真的来找自己,恐怕里外不是人。于是他苦着脸点头不住:“是是是,您放心,从今天开始我就请假回家,不到您回来我是不会露面的。”
“我的车在你们公司存一个周,你顺便帮我看看零件有没有劳损。”
“哟,您那辆车我们中城区的小店可修不起,实在抱歉了。”
“那算了,就给我好好看着就行了。”
于是二人提了车,欧阳知钻进驾驶室,李游书则把两人的包扔到了车后舱,他的包落在里面,发出一阵金属碰撞的嘈杂声响。
“哎哟喂,好兴奋呀。”欧阳知扶着方向盘嘻嘻笑个不停,李游书坐进副驾驶,看她一副兴奋的模样不由得也笑起来,“就是出去一趟,至于么?”
“你是不知道,我一般出远门啊都是去度假。到了,酒店里一躺,宴会一出席,根本没有人陪我一起玩。这次感觉更像是探险,真是有种离家出走的感觉了。”欧阳知说着扭动钥匙发动汽车,破旧的皮卡发出一阵腰酸腿痛似的颤抖,随后排气管咳嗽着吐出一团浓烟,终于动了起来。
李游书往后一仰,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你喜欢就好,走吧。”
“可是我们该去哪里呢?你有什么推荐?”
“嗯……”李游书闻言翻眼睛想了想,继而灵光一现,开口说道:
“我带你去见见我的小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