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捂着心口上的伤,仍然带着那般冷冷的、疯狂的笑。
她自己明明快死了,却还是能如此嚣张又恣肆,恶毒得理直气壮。果然是阿姐。
“阿遥,你真是个天真的蠢孩子。一直都是。像你这样的人,如果不作为肮脏的术士,又能成为什么?你喜欢的丑八怪已经不在了……”“阿遥,活着是很痛苦的……你真能找到活下去的希望么?”
她不听。
她转过身,开始朝外奔跑,朝着远离这片黑暗和火海的地方奔跑,哪怕前方等待她的依旧是漆黑的森林……
哪怕目之所及仍是黑暗,也总比留在这里好。
“……阿遥。”
姐姐的声音仍旧在身后回荡。
她终究忍不住,停下来,回过头。
已经倒在血泊中的双生姐姐,正抬头望着她。
那张满是血也满是嘲笑的脸……突然之间,突兀地,露出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很接近温柔的笑。
姐姐轻声说:“阿遥,既然你逃过了追杀,那今后……你就按自己喜欢的方式……活下去……”
“找到自己的为人之道……不要再成为谁的傀儡或影子……”
那是她第一次听见阿姐说出这样温柔的话。
有生以来第一次。
那种姐姐怎么可能说出那样的话?
有时候她甚至怀疑,那只是她自己的妄想。
阿遥……么。
裴沐蹲下来,扔了刀,双手捂住脸。
“我不是阿遥……再也不是了。”她喃喃说道,“我是裴沐,不是术士,不用刀,而是一个普通的剑客。”
……
白日的阳光带着一分湿润的温度,落在她眼睛上。
耳边则是离得很近的读书声。
“……先知日之寒温,月之虚盛,以候气之浮沉,而调之于身……”
裴沐睁开眼。
朦胧的视线里,是一个靠在车窗边的小姑娘,正拿着医书诵读。
光有些刺目,她不由再次眯起了眼。
“阿沐!”
小姑娘忽然放下医书,兴高采烈地扑过来:“阿沐,你睡醒了么?你可真是个懒虫,太阳都这么高啦!”
裴沐坐起身,顺手抽出插在一旁的刀鞘。无形的力量波动散去,将贴身的防御法阵收回。
罗沐灵并未发现这点灵力波动。她只是顺顺利利地扑到了裴沐身边。
裴沐接住了她。
“做了个梦,梦见了过去的一些事……有些醒不过来。”她笑着捏了捏小姑娘的脸,又她环顾四周。
这里还是原来的车厢,马车也正在颠簸前行。
有阳光和人声,没有黑暗、血和火。
“阿灵,你怎么在这里?”
裴沐揉了揉太阳穴。当她的手再次放下时,一个轻盈又有些漫不经心的笑容已经出现在她脸上;她重新又成了那个世人眼中神采飞扬的少年剑客。
“我想跟阿沐待在一起!”
她用力揉了一把小姑娘的头,又问:“姜公子呢?”
“哼,阿沐一醒来就问他。我在呢,有我不够吗?”小姑娘不乐意了。
裴沐打个哈哈:“他是我雇主,我自然要多关心他一些。”
罗沐灵鼓起脸,扭来扭去地闹了半天,最后才不甘不愿地说:“姜仙长不知道去哪里了。阿沐不若多关心我一些。”
她眼珠一转,攥住裴沐的袖子,圆眼睛水汪汪的,像小狗一样:“阿沐,你只是受姜仙长雇佣,是么?你剑法这样高明,人这样好看,性子这样好,虽然我不能嫁给你,但是我愿意养你!你来受我雇佣,今后一直陪着我吧?”
她一个劲地撒娇,将裴沐弄得哭笑不得,却也觉得身上渐渐回暖,终于冒出点夏日该有的热气。
受阿灵雇佣……
被小姑娘热切地望着,她一时还真有点心动,乃至犹豫了一刻。
但终究,裴沐还是摇头,温声道:“我辈剑客重信重义,既然已经答应姜仙长为他做事,那在事情结束之前,我都不会离开他。”
“这样……”
罗沐灵很失望。她抿着嘴唇想了一会儿,忽然贴到裴沐耳边:“阿沐,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更应该笼络姜仙长,因为他医术真的很厉害,术法也很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见阿沐就亲切,一见姜仙长就害怕。”
“见阿沐同姜仙长在一块儿,我总有种古怪的不安……总觉得,阿沐同姜仙长在一起,要出什么事。”
她的声音里有一种真诚的担忧:“姜仙长太危险了,阿沐不要管什么信义了,丢下他跟我走吧!”
裴沐轻轻拍了拍她的脊背,像摸一只小兔子。
“阿灵,”她缓缓道,“其实就在刚才,姜仙长已经回来了。”
罗沐灵:……!!
小姑娘从一只软软的兔子,变成了一只僵直的兔子。
她一点点地、僵硬地回过头,果不其然看见一缕泛着血光的黑风停在车厢口,带起一点车帘。
盘旋一圈后,黑风散去,掀起车帘的成了一只苍白修长的手。
阴冷俊美的青年侧坐在车辕上,用一种死气沉沉的目光盯着她们二人。
“姜姜姜仙长……”罗沐灵结巴了。
姜月章冷冰冰地盯她一眼,再冷冰冰地盯向裴沐,淡淡道:“小骗子果真擅长欺骗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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