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哭了,就在齐瑜柔软的舌尖以侵略性的方式撬开了明珠的唇齿,明珠泪眼朦胧中,昔日的过往像排山倒海似地逼迫而来。
这个男人,从来都是有什么事闷在心里不予外道,回想曾经种种,回想那些逝去的光阴年华,如果,他从一开始就把事情所有的真相原委告诉她,真正把她当一个妻子、知己,那么,后来的那么多痛苦和仇恨还会有么?会有么?
“相公,难道你现在还不知道我们之间问题究竟出现在哪么?”
齐瑜一怔。
明珠挣脱了他,袖子抹抹眼角,重又坐回到床榻边上继续整理她的行李包袱。
齐瑜的心一下就愧了。
烛光中的明珠早已变了,从前的劣气不再,跳脱不再,她静静地坐在缀着流苏帐顶的青色纱幔下,粉颈映着一戳影子,是他的影子,齐瑜看着看着,不知为什么,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就那么被明珠狠狠揪了一下。
这个女人,从他十岁见到她的那一刻、并感受到了生命中第一次心跳悸动,那个时候,他就觉得这个女孩儿会成为他将来一辈子的累赘和负担。而事实也证明,年幼时期的明珠的确不讨人喜欢,她不温柔,不乖巧,不听话……尤其是她老替他惹是生非,他觉得他这个未婚夫真的很累。后来,她的眼睛瞎了,是因他而瞎——那个时候,他只觉得自己每天的生活像在一个暗不见天光的地方。因为明珠在恨他!这个从来眼里只有他的女人在恨他!
当朱承启以一副得胜者的姿态告诉他,明珠就在那个冰冷的柜子里,齐瑜的心,一下就被对方戳了个血淋淋的大洞。皑皑的白骨残骸,那是明珠的,怎么可能是明珠的?!最后,当他像疯子一样抱着明珠的骨灰盒翻遍了整个太子府,翻了一次又一次,还是找不到他妻子明珠的半个踪影,终于,令他人生中最不堪也最绝望的一幕终于来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宫女走上前来战战兢兢地说:请问您就是当今首相的三公子齐瑜齐大人吗?他说是。那名宫女哇地一声,立即哭倒在地:大人,您不要找了,明珠姐姐死了!明珠姐姐是被那些魔鬼一个接着一个轮/暴致死的!齐大人,明珠姐姐死得好惨,他们那样糟蹋了她不说,最后还、还……
最后还是什么,齐瑜已经没有能力再听下去了。“呕”地一口鲜血从嘴里急涌而出,齐瑜就那样死死地、紧紧地抱住自己手里的骨灰,人事不省栽倒在了地上。
“明珠姐姐被□□了不说,他们还把她的肢体分成一块儿是一块儿……一块儿是……一块儿……”
这是齐瑜倒地前所能听见小宫女的最后一道哭声,从此,倒下去的齐瑜,每天都在一个暗无天日的世界里苟延残喘,艰难爬行。
微风透进来,明珠的侧影随着灯花烛影摇曳落落而动。刚还神思恍惚的齐瑜忽然双眸一红,接着,又暗暗深吁一气调了调呼吸,走过去,眸光温柔地撩袍挨着明珠坐下来:“娘子——”他把明珠的柔荑执握在手心,用力握一握,放于膝上把玩着:“我没有骗你,真的。——那段时间,我很不好过。”
明珠鼻子一酸。
齐瑜又说:“好多人都告诉我说明珠回来了,可是我怎么能信。——明珠怎么会回来?她死得那么难堪,是被我这个不尽责任的相公一时疏忽大意给害死的。我每天抱着你的骨灰匣子入眠,抱着你的骨灰匣子醒来,我是想着,总有一天,我这样抱着抱着,明珠的魂魄会回来和我续一续的,哪怕回来骂一骂我也好。”
明珠眼泪再次簌簌下落,像断线的珠子,越是要抑制,就越是控制不了。
“明珠,你的的确确回来了,回到了我的身边,那段时间,我一直觉得是在做梦。你在梦里眼睛好了,行动能自如了,还能那么温柔体贴地照顾我,对我讲这儿讲那儿,讲我们小时候的事情……我想,如果是梦就不要醒来吧,至少,梦里的明珠是属于我的,谁也夺不走……”
明珠哭成一团。
齐瑜后来又说了些什么,她已再不忍心听下去了。是的,她每天的照顾他,叫他的名字,告诉齐瑜自己已经回来了,可是,齐瑜却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嗳,这叫她说什么好呢?他的这个梦做得可真是长啊!要不是西苑玉姑收拾屋子不小心打翻了烛台,当熊熊的火光照进了齐瑜的眼睛,齐瑜在那炽烈的火光中照见了往事,也许,他这辈子都不可能醒来。
当然,后来的事不用猜想了,就在齐老太太怀疑并否定明珠贞洁的时候,他恰恰就站在西苑的垂花走廊门外……
“相公,对不起。”明珠伸出手,泪眼中,他看她,她也看着他,她去抚他的脸颊,他朝她微微一笑。两个人互凝一会儿,终于,明珠喉咙艰涩,语气凝噎地说:“其实,我也有错,如果,我能再给你多一点信任,多一点理解,那么,就算火场之中你抱走的是另一个女孩儿,我也会坚定不移地相信自己,并告诉自己说——明珠,你看见的都是表象,你不应该被表象给骗了。而这样一来,事情的另一种结果就是,我会懂得自救,懂得自己保护自己……”
齐瑜一把将明珠紧紧、紧紧抱在怀里:“明珠。”
他声音沙哑地叫了她一声。眼睛忽然有些湿了,是内心的甜蜜、酸楚以及幸福的湿意。
他的明珠长大了,是真正地长大了……
六月初一这天,齐瑜舒舒服服起了个大早,栀子花的花骨朵已经冒了几苞,他闭了眼刚用鼻子嗅了嗅,这时,他的二哥齐斐换了身绯色的官袍走来约他一起去户部商讨点事儿。
二哥齐斐是个二世祖,说话总是吊儿郎当。
“喂,老三,你老实交代个事儿。”走到转角月牙门,齐斐忽然笑意复杂说了一句。齐瑜忙问什么事儿,齐斐脚步一步,便转过身来瞄瞄四周笑不吃吃问道:“按说你老三吧不太像个能吃哑巴亏的人,怎么这一次就?嗯?——”说话间,手肘靠靠弟弟,笑容颇为暧昧。
齐瑜听得有些不悦,“二哥,你究竟想说什么就说吧。”他也是带笑:“你这拐弯抹角的,我可是老实人,不理解你们这些人的花花肠子。”
“老实人——?”齐斐吃地一声就要笑起来。
“老三啊老三!”他把手往齐瑜肩上拍一拍,竟是一副水晶肚皮,能把对方的心肝脾肺看透一把:“是老实!是老实!老实到咱们家的齐家老三差点没让人我大开眼界——你说你吧,这一会儿装傻充愣,一副情圣的样子,后来,你瞧你那点出息,做什么为了你媳妇便把那‘那等事情’都揽了下来?老三,不要怪我这个做兄长的没有提醒过你啊,咱们身为男人,什么亏都能吃,就是那王八绿帽子的亏不能吃——”
齐瑜的脸一下就绿了!手握紧拳头,几乎就差一瞬之间便要往对方脸上砸过去。
齐斐还在说,并且越说来劲儿,越说越得意,言辞笑容,竟是向齐瑜卖弄起了他的御女之术!齐瑜终于脸由绿转黑,正要一把揪住他兄长的衣领叫他闭嘴,恰恰这时,一阵银器砸于地面的声音正好从月门那边脆然。两个人同时一怔。齐斐还没反应过来,然而,当齐瑜蓦然抬目触及月门边上飘起的一片杏色裙角,齐瑜的心,一下就如被针扎了一般隐隐发疼。
——是明珠!
齐瑜猛地松开齐斐的衣领迅速向月门那边跑过去。
“明珠,大清早地怎么起来浇花?你看你,总是这么粗心。”齐瑜装作漫不经心将地上的小银水壶捡起来。明珠心里一直有个深而打不开的心结,从昨天晚上他想和她亲热、她却躲躲闪闪的反应可以看出。
明珠赶紧接过水壶笑道:“是啊,我可真是粗心。谢谢你了!咦,相公,你怎么还没出门,你不是已经出门了么?”说着,她故意装作疑惑地瞟瞟四周,看看天色。而就在她抬首的一刹那,齐瑜分明看见有什么东西在她眶子里盈盈闪烁。
齐瑜的心快被揪成了一团。
外面的二哥齐斐还在扯起嗓子叫他:“这个老三!”他的声音很大,“今儿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对我这个做哥哥的垮了脸色。——喂,我说你还走不走?你不走我可先走了!”
齐瑜却没有心思理他,他忽然轻轻握起明珠的手:“娘子,记得咱们小时候一起在塾馆念书,你其他的诗不会背,却唯独将一首背得滚瓜烂熟,娘子,还记得是哪一首吗?”
“有吗?我有这样的癖好吗?”明珠故作不知地眨眼笑问。她的眼睛真美真好看,齐瑜静静地看着她,他微笑着,眼角温润如春,仿佛要从她的瞳影里看出她复明这一事实并不是做梦,并不是他以为的错觉与假象。
“看来你是不记得了,那我背给你听。”他索性就着她被他执起的右手,一边就着水壶,一边引她去给台阶下那些栀子花浇水,然后,声音低低地念道:“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念到最后两个字时,他顿住了。两人手中的洒水壶掉在地上,发出“碰”地一声轻响,彼此抬起头时,明珠脸上的泪水早已打湿一片。
“相公。”明珠泪水纷纷地凝视着他,她说,声音很轻,很慢,很凄楚:“明菊为什么要对我放那把火,我……我知道了,我终于知道了!”
说着,喉咙一哽,抓紧着齐瑜衣领哭倒在男人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