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的注视和指责之下,张之洞的脸色越来越尴尬,先叹了一声,再说:“数年前,我也想在湖北建纱厂,就用官款购买了五万钉纱机,但是买回来之后发现条件不成熟,便搁置在了上海仓库,三四年未用,官款有个窟窿难填,恰巧听张謇和盛宣怀在集股办纱厂,便找刘大人牵线,以机器折款入了他们两家的股!”
本以为张之洞这样解释清楚,就能得到大家的理解,声音刚落,就被李鸿章嘲笑道:“原来你是这样的清流呀,你是清自己而浊别人呀!”
爱丽丝说道:“虽然你的官款窟窿是填平了,但是你转移到人家那里去了,你这纺机根本不能用!你的错却要让别人承担,说得通吗?”
张謇和盛宣怀更是苦着脸说:“问题是这些东西不能用,又占那么大股,其他股东都因此想要退股,你是总督大人,我们一向你说让你退股,你就以官威相压!”
他们说话之时,江文远江文远则把注意力放在了那钉织机上,转着圈研究多番之后,说道:“这也不是……”
刚说到这里,却被爱丽丝拉了一把,对他道:“你先别说话!“
江文远说:“怎么了?”
爱丽丝说:“没有什么?就是你先别说话!”自然是他在爱丽丝又看到了好商机,如果现在江文远就出手给他们改造好,那也就是免费帮忙,但是等他们再发酵一下,结果也就不同了。
果然,先是李鸿章说了一句:“真是世道变了,浊流也能变成清流,一心坑人的人也说自己是清流,这也太荒唐了吧!”
刘坤一也说:“不行,张大人可要给人家退股,否则,我的一生名誉也被你毁了!”
张之洞为难道:“可是……可是给他们退了股,我那五十万两的官款窟窿可就没有办法填了!”
张謇和盛宣怀苦着脸说:“但是这样我们的纱厂也就散了呀,几年来都没有生产,现在其他股东都要退股!”
刘坤一还想出言再劝,却被李鸿章拦住:“说那么多干嘛,参他!登报!让朝庭和世人都看看他的清流本色!”
张之洞又对李鸿章和刘坤一连连作揖:“两位大人,两位大人,一定要手下留情呀……”
爱丽丝眼见时机成熟,说道:“我倒有个方法!”
张之洞似是看到救命稻草,看向爱丽丝的眼光都像是一根绳子一般,想要牢牢抓住对方:“爱丽丝姑娘请说!”
爱丽丝却没有急于说出,而是摇了摇头,叹了一声:“唉!”
急得张之洞直跺脚:“你说呀!”
爱丽丝仍然没有说出,再叹一声:“唉!”
急得张之洞原地转了一圈:“到底是什么方法嘛!”
眼见把张之洞调得如此急切,爱丽丝又说:“我这个方法只是减损,并不是止损!”
“什么减损止损的?”张之洞又叫道。
爱丽丝说:“所谓减损,就是让你们减少损失,所谓止损,就是让你们停止损失!”
听到爱丽丝这样的说话,又见她这样的神情,江文远就已经断定,这个洋妞又要坑人了,之所以她不让我说话,就是好现在她坑人。
虽然江文远不喜欢她坑人的伎俩,但是想到她坑来的好处也都是为了清帮,而且这个张之洞忒也该坑,便静静看着没有说话。
爱丽丝接着说:“我的办法呢,就是由我们清帮重新设计,把这些旧织机拆了,只用它的部分零件,由我们再凑出一部分零件,组装成新的织机,这样,将就着能用,你们双方也都能过得去……”
刚说到这里,张之洞就叫了起来:“这样好呀!”
爱丽丝连忙向外推手阻止,接着再说:“你们也都看到了,我们清帮这么忙,都停下手里的活来帮你们,自然也不能白帮是不是?”
张之洞就怕张謇和盛宣怀让自己退股,连忙点头:“行行行!你们要多少钱,我出!”
爱丽丝说:“钱我们也是不要的,你毕竟是一方大员,我们还是要给这个面子的!”
张之洞脸上一喜。
又听到爱丽说:“但是呢,我们想入你张大人的劳务股!”
张之洞收住脸上笑容:“劳务股?”
爱丽丝解释道:“现在这纱机要退股,它就还是你的机器,现在我们要给你修机器,虽然不要你的钱,但你也要给我们些好处呀,对不对?”
见爱丽丝说得在理,张之洞点了点头。
爱丽丝又说:“我听说你们的汉阳铁厂,湖北枪炮厂、大冶矿厂等等企业也都变成官督商办了,我们不要多,就在你张总督旗下的所有企业占百分之五的股份!”
张之洞登时把脸沉下来了,虽说百分之五不多,但是自己名下所有的企业都被他们入股,那就太多了。
虽然张之洞不喜财务,但对于这一点还是明白的。
“而且我们的股员还要入董事会!”爱丽丝又补充了一条。
张之洞解释道:“你们这也太狮子大张口吧?股份都早已经是定好的,而且董事会随意加股员进去,其他股东也不会同意!”
爱丽丝摇了摇头:“那就没有办法了,我们还是各忙各的吧!”
张之洞又急起来:“别!别呀!”现在这些纱机型号都已经被厂家停产了,零件都找不到,除了江文远,其他人还真的修不好。
如果他不管,这两人还要找自己退股。
想了一下,张之洞说道:“好,那我就活动一下,和其他的股东通融通融,就按你说的条件办!”
“好!那我们就开始签合同!就在这长亭内签吧!”爱丽丝说着,便已经往长码头边的长亭内的长椅上坐下,开始起草协议。
其实,因为那时的打字机还没有被普遍应用,无论是中国还是西洋,协议也都是手写的。
张之洞有求于对方,没有办法,也只得走入,看了一下合同条款,虽然极为心疼,却也无法,只得在上面签字。
这一份合同,爱丽丝并没有直接自己签字,而是让江文远签,因为这份协议极为重要,他是清帮总领帮,自然要属他的大名。
收起合同,爱丽丝又向张謇和盛宣怀摆手:“你们两个也过来!”
待张謇和盛宣怀都走过来,爱丽丝又说:“这纱机改造好之后,是给你们用的,你们也不能让我们白白出力,对不对?”
还没待张謇和盛宣怀说话,张之洞先把眼睛瞪大:“这不对呀,你这是吃了原告吃被告呀!明明刚才我已经给你们那么大的好处了,现在你又去找他们!”
爱丽丝一脸的不耐烦:“既然这样,我们还是没有办法帮你们,那这合同也只有作废了!”
说着,把手里的协议拿出来,就要撕掉。
“慢着!慢着!”张之洞连忙拦住:“我们的合同已经签字生效,怎能让你们说废就废!你们洋人最重视协议,想来不会如此轻视刚才签下的字吧?”
嘴里说着,脸上全是得意的笑,感觉制住了对方七寸,对方想不就范也不行,能让洋人和江文远这样,想想就觉得挺爽。
爱丽丝把那份要撕的协议举起来:“不知道张大人有没有发现这一条款:自协议签字起,乙方即刻生效,甲方则在机器改造好,能正常运转时生效,并对日后的机械运转有维修义务!”
张之洞细看那协议条款,正是如此,刚才他也看到了这一条款,还以为是爱丽丝有责任心呢,要对日后的机械运进行维修,没有想到他们的生效日期和自己不一样。
“唉!”张之洞脸上得意的笑容收起,换成了一声叹息。
爱丽丝接着说:“也就是说,在现在机械没运转之前,你是不能作废合同的,但是我们可以,如果他们不答应我们的条件,我们有权力作废这张合同!”
“唉!”张之洞又无奈地叹了一声。
他哪里知道,爱丽丝自幼就生长在商业家族,十几岁时就开始和人签协议,都是自己制人,又怎么可能受制与人?
张謇和盛宣怀脸上担心起来,对着长亭内连连作揖乞求:“求求这位洋大姐了,我们的公司本就不大,已经被这两万钉纱机占了大股,刚才你也说了,改造好后这纱机也只是将就着用,一定产值不高,还怎么赢利呀?”
爱丽丝倒也直接:“你们不用担心,刚才我说将就着用,其实是为了糊弄他!”说着一指张之洞。
“糊弄我?”张之洞脸上一白,虽然眼睛里全是怒火,却也无法,因为协议已经签了,这洋妞是糊弄了自己,而且还糊弄成功了,现在又有什么办法?
最可气的是她当面对自己说糊弄自己。
也没理会他脸上的神色,爱丽丝又向江文远说:“亲爱的,你来说说,这纱机是不是能改造?”
江文远点头:“是能改造呀,刚才我就说这也不是不能改造,而且改造好了很好用,不比我们清帮的差,你非拦住不让我说!”
张之洞听到这话,更是悔恨到都想把心肠肺都一起翻出,刚才是听到江文远说“这也不是”四个字,但当时就被这洋妞给拦下了,原来她早就想好了坑自己的套路,偏偏自己这么粗心,竟然没有发现这一细节。
听到江文远这样说,张謇和盛宣怀一时犹豫,但神情上仍然担忧。
爱丽丝说:“既然你们不信,也可以到我们清帮纺绩坊去看看,看看我们的纺绩机也许你们就放心了!”又转头向夏竹林说:“你们带这两位大人去我们的纺绩坊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