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不得自己是怎么从理亲王府回了顾府。
记不得顾峥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问了她一句什么。
记不得佘太君给她夹菜的时候叮嘱了哪件事。
记不得自己晚膳的时候究竟动了几下筷子。
什么都记不得。
顾舒然只记得小玉氏舔着笑脸问她,今日这些自己亲自做的菜合不合她口味。
什么菜?
是自己房中的那道灼液拌玫瑰汁子吗?
她不明白为何小玉氏还能看着她笑出来,她觉得很恐怖。
回了房,她不敢再用这房间里的一应一物。她害怕小玉氏又在何处下了毒而没被舞舞瞧见。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要去害怕自己的母亲?
说来讽刺。
当顾舒然仔细检查过她妆台屉子里面所有的妆品后,在最边儿上的茉莉头油里,她又嗅到了熟悉的味道。
是灼液的味道。
她的心,也在那一刻彻底死了。
她甚至可以笃定,小玉氏就是冲着要她的命去的。
即便她没有死,活了下来,可被伤及了脸面的她又要如何面对这个世界?
这简直比要人性命还要折磨。
自己又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要得母亲如此相待呢?
二十年。前二十年,她都生活在小玉氏身边,对她言听计从,会心疼她的委屈,理解她的苦衷。
她已经将自己作为女儿能做得全部都做到了,可是小玉氏呢?
她又做了什么?不说一个母亲,她甚至连一个人都没有做到。
如果一个人疑心想要让自己死,那么唯一保护自己的手段是什么?
便是让那个一心想让你赴死的人,死在你前面。
从前,在了解顾潇盼性命的时候,顾舒然也许还有几分的挣扎。绝对没有今日决定要与小玉氏做个了断的时候,心里有这般坚定的时候。
她拿起了那罐茉莉头油,只身入了小玉氏的房间。
小玉氏还未休息,她在对着昏暗的烛火纹绣。
见顾舒然来,她连忙将绣样收起来,冲她笑道:“舒然来了,呀......”
她起身,连忙腾出自己身边的位置给她,“快坐快坐,你许久都没有来娘房中了。”
顾舒然没有与她客气,落座后挑眉看一眼自己对面的座位,“你也坐吧。我睡不着,想与你说会儿话。”
“唉,好!”小玉氏应和着,坐在了顾舒然对面,“娘这儿有自己新酿的果子茶,你要不要尝尝?”
顾舒然浅浅点头,小玉氏很快便温了两盏放在桌案上。
顾舒然看着那两盏冒着热气的果茶,启着的菱窗吹入微微寒凉的风,过了这两日,昭都便要入冬了。
顾舒然裹紧衣裳,“天寒了,将窗合上吧。”
小玉氏起身去合窗的时候,顾舒然将茉莉头油添入了小玉氏的茶盏中。
头油本该是浮在水面上的,但是果茶的热气散了头油的油性,加之房中烛火昏暗,不仔细察觉是看不出端倪来的。
等小玉氏重新落座顾舒然对面的时候,顾舒然问她,“咱们有多久没有好好儿说过话了?”
小玉氏眼底闪过一丝凄凉,“打从你入宫后,便没有过。”
“是吗?”顾舒然怔然摇头,“我记得,应该是从我知道郎中说,再早半个时辰就能救了我这双手的时候。”
“舒然,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娘每日都在自责。你如今,还在怪娘是吗?”
“你自责什么?自责你毁了我半生吗?”顾舒然追问,“如果让你重新选择一次,如果你明知道结果会变成这样,你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吗?”
“不会!”小玉氏不等顾舒然话说完,便斩钉截铁回答道:“定然不会!我若一早知道结局会如此,我又怎会让你受苦?我又怎舍得让你受苦?”
“可我觉得,若是时光倒流,你仍旧会如此做。你知道结局是怎样的,你也不会因为我的苦难而改变你巴结顾家的衷心。对吗?”
小玉氏没有接话,红了眼睛。
默然良久,她才声音发颤道:“娘在你心中,就这般不堪吗?”
一个人在旁人心中活成什么样子,全凭自己的本事。
小玉氏如今的眼泪,唤来的不是顾舒然的心疼,而是她的不屑。
她甚至觉得,她的娘和宫里那些女人没什么不同。为了争夺那些虚妄的东西,以眼泪为武器,做出杀人不见血的事儿来。
不同的是,宫里的女人对付的都是与她们毫无瓜葛之人。
而小玉氏对付的,却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今日顾舒然来寻小玉氏,并不是要让她死。而是要给她一个选择自己生死权利的机会。
小玉氏面前的那盏果茶,里面添加了顾舒然房中的那瓶茉莉头油。
若是茉莉头油没有被小玉氏动手脚,她喝下去,至多不过是闹两日肚子。
可若是被她动了手脚,那能腐蚀人皮肤的东西下了肚,自然也能腐蚀人的五脏六腑。
她很想知道,到底自己的娘有没有要杀了自己的心。于是缓和了声音道:“我不与你争辩了,你到底是我娘。”
她捧起自己的茶盏饮了一口,“味道极好。”
小玉氏也捧起自己面前的茶盏喝了一口,“这是用新法子做的,你若喜欢,娘以后教你。”
顾舒然与小玉氏一碰杯,“从前事莫要提了,只希望以后,咱们母女俩能好好相处。好吗?”
小玉氏连连颔首,与顾舒然同时将果茶一饮而尽。
很快,小腹传来的绞痛支配着小玉氏的五官,她狰狞到如同恶魔般恐怖,捂着肚子倒在了地上打滚。
“舒然,娘肚子好痛!快,快去叫郎中来!”
顾舒然岿然不动,定定坐在椅子上打量着小玉氏,“不必了。”
小玉氏目光错愕瞪着顾舒然,“你.......你.......你在茶水里添了什么?”
“你怕什么?”顾舒然厌冷一笑,“我房中的茉莉头油,点了些入茶水中。不过是与娘做个恶作剧,头油而已,哪里需要传郎中呢?腹痛入恭房,泻了片刻便好。”
“你......你好狠的.......心......”
小玉氏的声音一点点弱下去,唇角有血溢出来。
顾舒然俯身下去,在她耳畔呢喃道:“若是娘在头油里添了什么,也不必去寻郎中了。那东西吃下去,还有活命的可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