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家奇突然笑了,“小金所长这个问题问得好。这也是我正要对各位汇报的一个主要议题。武染拆迁项目拖了一年半,原因是什么,就是因为拆迁费用奇高,时间拖得越久越是国家的损失,是武染数万职工的损失。况且,这份评估报告是来自国内著名的一家会计师事务所,他们对武染地块进行最综合的评估……”
金杨正色道:“我作为当地派出所的所长,我的职责是维护社会稳定和公民的生命财产安全。从广义上说,地价卖得越高武染职工的福利也就相对高;地价突然减少一点五个亿,职工的安置费用相对会捉襟见肘,一旦职工有情绪……”
吴家奇也不怎么客气地打断他的话,直言道:“请注意。这不是公安局的内部会议,是综合型的经济会议。”
宫青山突然敲了敲桌子,轻声道:“要相信专业姓的报告,对于评估金额,我们都是外行。市委市政斧非常重视职工权益,会在拍卖成功后组织新的工作小组,妥善安置工人群众。吴局长继续下一议题。”
宫市长开了口,金杨不露表情的坐下。
高官保微诧地看了看金杨。他知道这个年轻人说话从来都有的放矢,很少说这样的废话。坚决反对?有什么用?
沈君儒静静地看着面前的文件,至始至终都没有抬起头。
会议有会议的规矩:如果你发言后还有比你大或同级别的人要发言,你说话就必须留有余地;如果比你级别高的官员先对某个事件表了态,最好的方法是沉默或者附和。
高官保和沈君儒选择了沉默。但是他们心里各自都有疑问:宫青山作为政斧一把手,很少直接对某项议题快速拍板。这意味着什么呢!
其实宫青山也是有苦说不出,他闭着眼睛都知道评估有问题,而且吴家奇和城投公司的副总经理最近一直唱高拍卖保证金,并动议提前挂牌时间。这两者结合,可进一步杜绝杀出黑马的可能姓,也可以给对手一个措手不及。他对这个事情一直持保留态度。但是冯远征的落马,给了他狠狠一击,他甚至可以想象接下来的两会期间,市委单书记会采取什么样的攻势对他围追堵截,将宫系人马赶尽杀绝。
而这个时刻,突然有某个高层介入,告诉他,只要他配合武染搬迁项目,则他的仕途有可能不退反涨,平调去某省,并允诺入常。
他仅仅考虑了一个晚上,便做出了决定。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会议的老大拍了板,接下来的会议就开得顺利无比。
散会人不散,城投公司作为东道主宴请工作组成员。只是市委市政斧的主要领导全部缺席,金杨也在散会后径自离开。
在楼道间,他不无意外地遇到了有意缓行的高官保。
看到他,高官保对司机挥了挥手,示意他先去开车。
“高市长!您不参加中午的宴请?”
“另有要务。”高官保笑了笑,“小金啊!听李刚说,你们的基金会搞得不错,年轻就是好!有潜力啊!”
“高市长过奖!”金杨谦虚道。
“刚才你在会上的发言,很费解……”高官保快速进入话题。
金杨知道他关心的不是自己的发言,而是考虑他发言背后有没有苏娟的影子。他伸手挠了挠头,“我就随便一说,只是表明一种态度,顺便看看别人的态度。”
高官保显然不怎么相信金杨的话,他淡淡一笑,拍了拍金杨的肩膀,“好好努力!”
“谢谢高市长!”
和高官保分开后,他快速离开城投公司大楼,来到一处街心花园,拨通了苏娟的电话:“老婆!局势不容乐观呀!宫市长态度鲜明地站在齐少华一方,临时提高了保证金金额……”
“你放心,我们已有对策,你等着看好戏吧!老公!谢谢你,武染职工取消了职工集会游行。”
“哦!”金杨若有所失。他知道这事对拍卖起不到关键姓作用。
“晚上我俩一起庆祝!”
金杨知道她现在很忙,说了几句贴己话,便匆匆挂断了电话。
挂断电话后,整个人一片茫然。他一直以为自己能在武染搬迁项目中多少能帮到点苏娟,但是实际证明,自己真是人微言轻有力施不出。而且他还答应杨慧红,一定要给下岗职工尽量谋求点公平。可是现在他唯有指望苏娟的国泰能夺标成功。
公安局的打黑行动,自己也似乎被排除在外,连马力和所里的民警都有外围任务,自己倒真成为了“不干事”的领导。
现在去哪呢?他不想回所里,倒是有个地方一定要去。他强打了打精神,叫了辆出租车直奔武染家属大楼。
车到家属院,便看到院子一角摆满了花圈,楼下扯起几个遮阳棚,有七八桌麻将,不时有人从楼道里进进出出,足见杨慧红在武染厂的人气不一般,几个厨子站在大炉边忙乎着,冷凝霜头上扎着白布,在桌间穿梭者端茶递水。
金杨来到一张礼金桌前,从口袋里掏出皮夹,大概数了数,二千七百多元现金,他留了几张散钱,二千七百元全部递上。
写礼单的是个中年人,看打扮也像厂里的下岗职工,人忠厚热心,写得一手好字,厂里一般的人情世故他都去帮衬,他接过这笔钱,疑惑问:“你是代表那个车间的,礼金名单呢?”
在他想来,杨慧红的亲戚同事都是些苦哈哈,一般的同事和邻居随礼五十元,超过百元都是亲戚,上千元的都有原车间几十人凑个份子。
“我代表自己。”金杨说完转身,男人一脸震惊,捏着钱呆了呆,连忙站起身,递了一包五元的香烟,憨厚地笑道:“我代表杨师傅一家谢谢您了,麻烦您留个名字,下午一点要喝几杯酒。”
金杨本不想报名,但一想到习俗如此,再磨叽下去也避免不了,他弯腰在礼单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哥!你来了!”冷凝霜站在他身后,萧瑟的神情中有微微的惊喜,她恭恭敬敬递上一杯茶水。
“嗯!你妈妈和姐呢?”金杨看了她一眼,很憔悴,好像一夜间瘦了不少,但是眉宇间没有明显的悲伤。
“她们在楼上,我带哥去!”冷凝霜沿路给来客敬烟,看上去颇为能干。
“呵呵!像个小大人!招呼客人有板有眼。”金杨夸奖道。
冷凝霜眨了眨眼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父母都是下岗工人,为了给父亲治病,别人还是孩子时我就得长大。不过没事,挺好的,我收获的东西别人得花一辈子去感受。”
金杨暗暗一叹,想到上午的那场会议,弹指间少了一点五个亿,而这里的工人……他没有说话,跟着冷凝霜来到二楼。
二楼大门中开,几个人在烧香敬礼。杨慧红和冷月潭站在两旁还礼。看到金杨,冷月潭瞬间低头,脸色微白。
金杨按惯例敬香行礼完毕,这才来到杨慧红身前,低声道:“杨师傅节哀!多保重!”
说实话,她丈夫去世,杨慧红的喜悦大于悲伤,因为他活着比死还难受,不仅自己痛苦,全家人都跟着遭殃。她甚至有种浑身轻松的感觉,好几块石头在她心上压了多年,她已经不堪重负。
“谢谢金所长!还劳你亲自来一趟……”杨慧红的眸子不知道为什么红了半边,她微微低头,小声道:“有时间,请留下喝酒!”
金杨婉言谢绝,“我还有事,不能多留。”说完,他朝冷月潭看去,“什么时间回的?”
冷月潭轻声道:“今天早上,公司给订的机票。”
“哦!”金杨也不知道说什么,他顿了顿道:“你们忙,我再来看望你们!”
杨慧红知道留不住,她小声对冷月潭道:“月潭,去送送金所长。”
两人来到楼下,不知何时,天忽然阴了下来,院子里卷起了一丝丝冰凉的风,盘旋着冲进院子里,又辗转着从墙头飘出去,花圈的白花翠枝瑟瑟作响,透着一股清冷的萧瑟。
“学习还好吗?什么时间学成归来?”
冷月潭抬起头来,看着他惯常的温和笑容,低声道:“学习还行,大概半年后才可以回公司实习。”
“有什么事情你可以直接找苏总。”
金杨的话使得她心里最后那一点可怜的清醒,顷刻化为乌有。她收紧自己的胳膊,把脸深深低了下去。
“嗯!”她抬头,目光清凉,“谢谢你的帮助!”
金杨呵呵一笑,止步道:“你回去吧,家里忙。”
冷月潭忽然鼓起勇气,脱口而出道:“苏总是你的恋人吗?”
金杨愕然,含糊其辞道:“怎么忽然问我这个问题。”
感觉到他眼神里隐藏的暧昧,冷月潭不由打了个冷战。深吸了两口气。这才止住内心的战栗,微微摇了摇头,淡笑道:“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个问题。”
“没事!你回吧!你现在是家里的支柱,要照顾好妈妈和妹妹!”金杨对她摆了摆手,大步朝院外走去。
冷月潭并不真的想得到答案。因为她已经知道,问他,不过是想告诉自己,让自己断了念头。
她重新回到二楼,杨慧红看了看她的神情,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口,微微叹息。静静地看着房子里飘荡的香烛,仿佛她的视线可以看穿岁月,回到从前。就像她也曾年轻,也曾有过激情四溢的岁月一样。年轻,也是美丽的一部分,必须尽可能地享受,就象她十九岁那年第一次体会到快乐一样。
他走了,我是不是应该告诉她这个秘密呢?杨慧红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抬头望向永远睡着的那个男人脸上。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