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映被他的话牵动心神,眼前莫名就出现了他描述的画面。
“为了保护我,他受了很多伤,一路逃亡,他早已失血过多,油尽灯枯。”
“为了救我,他拿他唯一的儿子抵命,誓死效忠他的主子,至死不曾背弃诺言。”
“我全家枉死,他告诉我要报仇,为了父亲母亲,为了族人,他吊着最后一口气,在我耳边说了很久,很久……”
“暗室很黑,我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见他嘶哑的声音,还有他带血的手,掐着我的脸时留下的粘腻湿热感。”
晏映几乎能想象到那种让人窒息的感觉。
“但我其实发现,他好像不止恨害了我们的仇人,”谢九桢似乎笑了笑,可笑容很快就消失了,“他也恨我。”
晏映心上犹如被人狠狠掐了一下似的,跳一下便疼一下,她好像能感觉到那种无边无际的恐慌感,还有来自内心深处的愧疚感。
那人将仇恨和自己的怨恨一并压到了谢九桢身上。
她原不知他还有这样的过去。
晏映轻轻碰了碰他的脸,温柔地抚了抚他的眉眼,像是要将他的面容镌刻在自己心上。那应该是一个埋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也是血淋淋的伤痕,可他告诉了她。
他对她说过,今后再无隐瞒,看来不只是说说而已。
晏映想抱一抱他。
谢九桢覆上她的手,缓缓睁开眼睛,映着灯火,有氤氲水色。
“有个人跟我说过,我怕黑的话,她就照亮我。”
晏映有些相信了,或许她曾经,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先生。
“是我吧?”晏映冲他笑了笑。
“是。”
他其实不怕她忘了他,他最怕的是她重来一次之后,没办法再像原来一样爱上他。
但所幸,现在的一切还都向着谢九桢希望的方向发展。
他不会再跟从前一样,很多事情闷在心里,不懂表达,不懂付出,不知道应该看到她的全部,进驻她的全部。
坦诚相待,绝无欺骗,任何事情都能加以利用,同情也好,心疼也好,仰慕也好,胁迫也好。
这世间的秘密很多很多,可以一直瞒到死的,才叫做秘密,永远不被对方知道,就不算作欺骗。
马车驶入无尽的夜色里,直到看不到影子。
第50章 美人沐春光。
自从那日谢九桢躺在她膝上述说往事后, 晏映总忍不住默默心疼他。
先生看起来运筹帷幄手掌乾坤,原来也有那么黑暗绝望的过往。她从小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爹亲娘爱, 手足和睦,什么苦都没吃过,遇事也总能化险为夷, 她几乎无法想象,若是自己被困在黑暗中三天, 被迫着接受所有愤怒和仇恨, 会不会一下子疯掉。
心腹仆人用自己的儿子换他性命,那是天大的恩情,可她若是先生, 未必肯承这样的情, 她宁愿自己直接死了,也不要一辈子背负愧疚不安,先生定然也是这样。
可是那种情境下,先生却未必能自己做选择。
仆人忠心不二, 断了儿子性命, 自己心有怨言,可到底救了先生一命, 人又早已经过了奈何桥,活着的人只能承受这一切, 孰对孰错, 本就没有定论。
她就是心疼先生逃脱不开这样的梦魇。
先生为何被人追杀,父母在哪,可有其他牵挂,晏映都没有再问, 她直觉那是个更加血淋淋的秘密。
她也不知自己是怕了,还是莫名就有些抵触。
回了栖月阁,晏映沐浴更衣后,没有去床上歇息,而是让碧落给她准备好笔墨纸砚,她伏案写了良久,直到桌案边角上的蜡烛快要烧尽,她才打着呵欠,将纸叠好,放到袖子的暗兜里,自己爬床上迷迷糊糊睡去了。
她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可是实在太困,索性不想。
周家自打出事后,周徊有好一阵子没再找阿姐麻烦,结果和离文书送到府衙之后,周徊又开始一次两次地到侯府打转,死活不肯签下和离文书。
晏映不知他在惺惺作态什么,倘若真的喜欢她阿姐,就不会一次又一次地容忍老夫人欺辱她,就不会答应纳了绿茯,更不会去花船上寻欢作乐。
托先生去查的事刚好有了结果,那周徊果然在外置了宅子养外室,又给晏映气得差点升了天,可她还得瞒下,不能告诉阿姐。
魏仓公说晏晚得静养,近期内别让什么杂七杂八的脏东西到她跟前污眼睛污耳朵,晏映只好假装不知道,还在阿姐跟前呵呵傻笑,哄她硬下心肠跟周徊和离。
阿姐是好劝的,她是个一旦决定了就说一不二的人,可到底在一起生活三年多,夫妻之间也有情意,她最无法理解的是周徊怎么就变成了那么一个优柔寡断的人。
她是真伤心,伤心便劳神,劳神就无法安养身体。
魏济每日来上门号脉,倒是比以前走得还勤。
原来他也会定期来侯府给秋娘看诊,但秋娘的病是顽疾,而且治不好,魏济也只是稳定她的情况,争取不让病情再度恶化。
晏晚却不一样。魏济说她还有法子根治,必须根据每日的变化来调整药量修改药方,晏映又不懂岐黄之术,大胤第一神医魏仓公说的话她哪敢质疑,当然是请着供着让他给阿姐治病。
天天来?那便来吧,反正也不是晏映奔波,她也根本没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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