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车帘看到迎上来的显荣和他身后的两顶轿子,谢尚回头告诉红枣:“一会儿咱们坐轿子进城。”
“文坐轿,武骑马”是这世的规矩,红枣闻言倒不算意外,只是有点不舍——接下来的十里进城路她得和谢尚分开了。
看小厮们拉好了蓝布布纬,振理方上前打起车帘,显荣躬身行礼:“小人给老爷、太太请安。”
时隔三个月再见到主人,显荣激动得声音都打了颤——他可算是把主子给盼来了。
显荣头回独立主持修缮府邸这样的大事,迫不及待地想得到主人的夸赞。
谢尚叫起显荣后和红枣道:“咱们下去吧!”
谢尚先下车,红枣跟上。谢尚亲扶红枣下车后看红枣坐上了轿,丫头放下轿帘,方才转身坐自己的轿。
轿子空间狭仄,光线昏暗,加上行进间轿身的摇晃,坐得红枣昏昏欲睡。
朦胧中忽然听到人声,红枣下意识地睁开眼睛,随手将轿窗帘撩起了一条缝。
到底是京城,高大的城门洞里车轿人畜川流不息。城门外沿路蹲了不少挑担的小贩正高声叫卖。
“哎——,五文钱儿来耶,你就挑我一堆的小白梨儿,皮儿又嫩,水儿又甜……”
“海棠果儿,红红的海棠果儿来耶……”
“木瓜儿,喷香的海棠木瓜儿,买回去供案上满屋子香儿……”
正是瓜果飘香的金秋,小贩们的竹筐里装的多是京师的特产水果。
“葫芦枣儿,早起刚打的葫芦大枣儿哎~”
突如其来的一声叫卖吸引了红枣的注意。
前世的语文书上红枣学过葫芦枣,知道这是一种天然的,非人工模具约束生长的形如葫芦的红枣,只可惜从未吃过。
这世还有葫芦枣?红枣心说:那她必得要好好尝尝。
正打算吩咐显真买些葫芦枣,红枣便看到前方的轿子停了,显荣的脑袋凑到轿窗口似听谢尚吩咐一样点了好几下头,然后下马奔着叫卖声去了。
谢尚的反应竟然比她还快!
见状红枣无奈地摇了摇头。因她名字的缘故,谢尚对枣子的兴趣一向都特别大。
果然没一刻显荣便抱了一筐葫芦枣回来。
谢尚看那枣子个头虽说不大,但色泽艳红,跟个玛瑙葫芦似的小巧可爱,禁不住笑道:“这果子生得巧,回头搁家里园子种上两棵,必是绝好的秋景!”
显荣闻言赶紧答应。
红枣离得远,虽听不到谢尚的话,心里却是明白多半是跟在德州看到金丝小枣一样,让小厮们给家里移树。
谢尚不愧是老太爷一手带大的,红枣心说将老太爷往家里移花接木的传统继承了个十成十。
城门口尚且如此,城里就更热闹了。一路,红枣都拉着帘子瞧看路边的铺子。
虽然这世封建,她作为女人日常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她有钱有人,只要记住了铺子名,就可打发人买来尝鲜。
往后三年,够她吃遍京师美食了!
轿子不过在巷口转了一个弯,红枣便觉得自己似飞升的仙人破碎虚空一般远离了刚刚的红尘凡嚣,进入了一个超凡脱俗的静谧世界——高大青砖院墙夹围的宽阔石板路上除了她这一队人外再没得一个摊贩或者一个闲人,也闻不到一点人声。
偌大一条巷子就跟没人住似的空空荡荡、冷冷清清。
看来,红枣心说:这一片是京师里富人区了。
谢尚这个宅子不愧是圣上赐宅,城中心闹中静的黄金地段无可挑剔,现就不知这邻里都住了哪些人?好不好处?
即便是在各扫门前雪的前世,邻里关系也是至关重要的。不然,再好的房子,但凡摊上一个极品邻居,也会被折腾得不想住。
红枣的目光自一个个朱漆大门前扫过,心里想着回头得让显真打听打听……
轿子直接从大门进宅,一直行到二门外方才停下,而宅里的奴仆早跪了一地。
谢尚、红枣下轿。谢尚等红枣走近后当众握着红枣的手笑道:“咱们进去!”
当着人红枣有些脸红,一声不吭地只微微点了点头。
谢尚知媳妇害羞,了然一笑,抬腿就走,红枣缓步跟上……
作为主人,自然是住主院。一进院,红枣看到影壁前各色菊花围绕的一株丹桂盆栽不觉微微一愣:怎么是盆栽?
留意到红枣眉间的疑惑,谢尚解释道:“京师天冷,很多在咱们雉水城能室外生长的花树都抗不了这边冬天的严寒,只能盆栽,方便冬天都收到暖房和地窖里去。”
“不过,”谢尚话锋一转,邀功道:“牡丹石榴耐寒,所以我让显荣搁院子里栽了两棵。不过这两棵是初夏移的,也不知现在有没有挂果。”
转过影壁,红枣果看到正房屋前有两棵高大的石榴树,树上不仅有果,还开着红艳艳的石榴花。
“亏我还担心夏天移树树难活,”谢尚颇为惊喜地言道:“没想不仅活了,还开花结了果。”
别管果子有几个,谢尚望着树顶几个稀拉拉的小石榴高兴地想:但有就是吉兆!
显荣凑趣道:“老爷有所不知,小人来时这石榴花的叶子都落没了。小人原以为这树枯死了,就想着等盛夏过了再重新移。结果没想几场伏雨一下,这两棵树又爆了绿叶芽,然后花也开出来了,石榴也长出来了——老爷,由此可见这院的风水好,种什么活什么!”
对于显荣的神转折,红枣无力吐槽——明明是石榴花生命力顽强!
谢尚却听得很高兴——他可是要在这院跟媳妇养儿子的!
院子风水至关重要。
提起风水,谢尚想起了老道士送的泰山石,赶紧吩咐道:“显荣,这回我带了些泰山石来。你记得叫人抬进来,因地就宜地摆放到这正房屋前屋后的廊下。”
显荣赶紧答应。
过去四个月,谢尚不仅安排显荣给宅子重新栽了树,翻新粉刷,而且连家具都换了新的——他可不愿意他媳妇睡别人的旧床。
路上住客栈那是没法,而且张乙已经在沿途尽力置宅了。
红枣进屋看到雪白不占一点尘星的墙壁、朱漆得能照见人影的门窗以及满屋摆放的跟她嫁妆同款的家具、被褥、坐垫、靠枕,忍不住微笑——显荣办事得力不假,但都离不了谢尚的授意。
瞧谢尚把这屋收拾的,但凡剪个喜字贴上就能当洞房了。
她就喜欢谢尚的这一份体贴细致。
看到红枣眼里的赞叹,谢尚骄傲地背起手以便把胸脯挺得更高——这屋的家什都是他比照红枣的嫁妆款式然后尽可能地往好里置办的。
早年他既然承诺过岳父会好好待红枣就不会食言。
他媳妇跟他来京上任是来享福的,他才不会给她一点委屈。
“老爷,这屋的家什也是红酸枝?”
虽然一眼就看出了家具木料和自己的嫁妆一样,红枣还是装成小白花发问。
毕竟谢尚费了许多心思,红枣将心比心地想:她若是连几句好话也不说,可是叫谢尚寒心?
“说是红酸枝也不错,”谢尚自得道:“不过这套红酸枝是老挝宣慰司那边流出来的,无论油性还是木纹都比一般的红酸枝要好些。”
虽然掌柜的吹得天花乱坠,但谢尚听了半日依旧没闹清老挝的红酸枝比一般的红酸枝好在何处——明明花纹看起来都是类似。
不过谢尚既多花了一倍的银子,当下必是要给媳妇吹嘘一番。
谢尚都整不明白的事,红枣就更不明白了——雉水城太小,她这辈子就只买过一回家具,还不是红酸枝。
她那套嫁妆虽是红酸枝但是她爹一手置办的。
她除了知道贵,连为什么这么贵都闹不清。
不过红枣琢磨着她只要让谢尚知道她领情就行。红枣囫囵赞叹道:“怪不得这木料看着比我的嫁妆细范呢!”
“你看出来了啊!”
谢尚闻言颇为振奋。花送赏花人,他看不出这老挝红酸枝的好不要紧,重要的是他媳妇能看出来,他银子就花的值!
红枣尴尬笑笑,正发愁如何继续尬吹,可巧丫头送上茶水。
红枣赶紧亲端了一碗茶给谢尚,然后自己端起另一碗喝了一口,不动声色地引开话题道:“这就是京师的玉泉水?果然醇厚甘甜。”
谢尚细细吃茶,直等喝完一杯方满足叹道:“可算是又喝到茶了!”
“行路这些天我一路所喝都只能称作解渴水,称不得茶。”
闻言红枣不禁想起红楼里妙玉嘲笑贾宝玉喝茶是饮驴饮马的笑话,然后便想着谢尚爱好茶,她很可以效仿妙玉收点冬天梅花上的雪水来泡茶。
想到梅花,红枣忽然想起一件事。
“老爷,”红枣奇怪问道:“刚我进来,看院子里只两棵石榴,再还有迎春、海棠、腊梅,怎么没有梅花?是我看岔了吗?”
五福院住久了,红枣还挺喜欢梅花。
谢尚苦笑道:“京师这边天冷,梅花和桂花一样只能盆栽!”
“不会吧!”红枣惊呆了:“这梅花不是出了名的冰肌玉骨、傲雪凌霜吗?”
难道她两世念的梅花诗都是假的不成?
“梅花是比一般的花耐寒,”谢尚替梅花辩白:“能在咱们雉水城的冬天开。但梅花这耐寒也有个度。京师的冬天是挪不过的。得养在屋里才行。”
闻言红枣傻了:这京师连梅花都没有,冬天她要去哪里给谢尚收梅花雪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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