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此刻到御膳房大厨房来端燕窝的宫婢柳香脸上没有半点儿笑容，绷紧了嘴角将那灶上无人看顾的燕窝装进食盒里，提着便往无风阁方向走。
    无风阁是整个后宫最偏僻的宫苑，差不离是从冷宫的一角，专门辟出来的一个小院子给琳琅母女居住。
    柳香是被叶将军专门从宫外找来伺候琳琅母女的，当初她进宫的时候，也跟着一大批奶妈子一起竞争小皇子奶嬷嬷这一职，只可惜，就差那么一点儿，她就能进到素月殿，而不是这个没什么前途的无风阁。
    一开始她根本看不起琳琅，也不愿留在无风阁。
    只是，那个时候那女娃还小，整日间饿得嗷嗷待哺，琳琅又是头一回做母亲，不会照顾孩子，身子也不好，身上怎么也下不来奶水，所以才有了柳香的上心照顾。
    柳香其实不算个好人，唯利是图，又爱慕虚荣，不然也不会放着家里一大家孩子不顾跑到宫里来做奶妈。
    原本就是为了攀附宫中权贵来的，想着以她奶妈的身份，就算不能伺候小殿下，将来傍上个贵家小姐公子的，也不失为一件一本万利的好事。
    可惜就可惜在，她被分到了偏僻的无风阁。
    无风阁向来没什么体面，宫里人虽都知道琳琅，但大多数都是看不起她的。
    五月间，天气已经开始慢慢炎热起来。
    柳香提着重重的食盒走了半晌，冷眼瞧着杨轻寒领着浩浩荡荡的宫人往正德殿方向走去。
    热闹是属于素月殿的，无风阁什么也没有。
    柳香对着杨轻寒的后背无声咒骂了一句，扭身往无风阁走去。
    回到无风阁，她额上已经流了许多热汗，身上厚厚的旧衣服也湿透了，背后晕染开一大片难看的汗渍。
    小殿下生母回宫，宫里喜气洋洋，君上大赏宫中诸人，人人都有赏银拿，尚宫局上下还为宫女太监们制了一批夏日的新衣。
    唯独遗漏了无风阁。
    娘的，那群狗娘养的见风使舵的臭婊子，就会看人脸色行事！柳香心有不忿，知道新回宫的那位主子肯定是要对付她们无风阁的，她们小胳膊拧不过大腿，琳琅也不争气，生个女儿又不是君上的种，自然斗不过素月殿里那位生了龙子的。
    也怪不得人家一回宫就开始往无风阁里使绊子，有那位主子在，她们无风阁以后焉能有好日子过？
    柳香心里一面盘算着自己的未来，一面无比烦躁的皱了皱眉头，咕哝着骂了几句，也没说什么别的，用力将那食盒往地上一放，淡淡的睥睨琳琅两眼，不耐烦伺候的回自己屋里去了。
    做奴才的比主子脾气还大，在无风阁里是常事，有时候还会有一些胆大包天的太监过来骚扰。
    琳琅习惯了柳香的脾气，一时也欲言又止的闭了嘴。
    她牵着容心的小手坐在院中的小亭子里做针线活儿，听到那一声关门的巨响，面无表情的盯着柳香的房门，眼睛里闪过一道怨毒的精光。
    小容心受了惊吓，身子抖了抖，抬起头，用害怕的小眼神询问自己娘亲。
    她不太能说话，生来是个小哑巴，但是偶尔又能断断续续的说出几个字来，不过琳琅一般不让她说话，平白让宫里的那些奴婢们笑话她的容心，索性就让她当个什么话也不会说的小哑巴。
    琳琅收起冷眼，扯出个温柔的笑，摸摸孩子的头，“小容心别怕，柳嬷嬷只是太热了，心里不开心，过一会儿就好了。
    你乖，娘亲去端燕窝来给你喝。”
    小容心失神的往柳香房里望了望，伸出小手指了指那紧闭的大门，意思是想去关心关心柳香。
    “柳嬷嬷现在心情不好，你乖乖玩儿你的，等她心情好了，你再去看她。”
    小容心呆呆的坐在原地。
    琳琅唇边溢出一个冰冷的弧度，背过身子，将那放在地上的食盒提起来打开。
    里面的燕窝已经快冷了，溢出了大半在外面。
    颇昂贵的东西淌在食盒的木屉里，让人见了便觉得可惜。
    君上待无风阁还算可以，至少没让人克扣无风阁的吃食，可自从杨轻寒回来以后，御膳房便开始变着法儿的给无风阁难堪了。
    琳琅看着那些流淌在外头的燕窝，心里头很不是滋味儿，又是心酸又是愤怒的憋在胸口，烦躁之感在胸间怎么也抚不去。
    她紧绷着酸胀的眼眶，沉默无言的黑着脸站了一会儿，端着那碗燕窝，手指紧了紧。
    半晌才转过身，在唇边扯了个笑，半蹲在小容心身边，“容心乖，先把燕窝吃了。”
    容心摇摇头，不肯喝，小手将瓷碗推到琳琅唇边，咿呀两声，让她喝。
    “娘亲现在还饱，容心喝了好不好？”
    容心继续摇头，摸了摸自己圆鼓鼓的小肚子，示意娘亲，自己也吃得很饱。
    琳琅看着眼前瘦弱的女儿，眼睛一酸，放下燕窝将孩子用力拢进怀里，终是忍不住落了泪，“容心，你说娘该怎么办？
    为什么同样都是女人，人与人的差别会那么大？
    凭什么她能过那么好的日子，她的孩子高高在上，吃好的穿好的，而我可怜的容心却只能住在这破烂的小院儿里吃不饱穿不暖……”容心迷茫的歪了歪脑袋。
    她听不懂娘亲的话，可也知道娘亲现在很伤心，她伸出一双小手，抱住娘亲的后背，轻轻拍了拍，好像在说，娘亲别哭。
    “我该怎么办？
    娘亲该怎么办？
    娘亲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我的小容心过上好日子？”
    “容心，娘亲对不起你……都是娘亲的错，不，都是杨轻寒的错……”“都怪她，要不是她，容心怎么会没有燕窝吃？”
    琳琅越想越恨，如果杨轻寒不回来，一切都是好好的，可她一回来，宫里这些人就开始攀高踩低看碟下菜，各个不把她们母女当人看，就连一个身份低贱的柳香都敢当着面儿让她下不来台。
    她泪眼朦胧的看着自己眼神懵懂的女儿，发红的眼眶绷得死死的，心口涌起一阵无言的难受。
    女儿不会说话，灵医已经有好几日没来给容心看病了。
    是不是再过些时日，她这里连药也要断了？
    那她的容心怎么办？
    她自己可以过得苦些，但不能让小容心变得和她一样啊……“要奴婢说，夫人您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多为容心小姐想想！奴婢过得差点儿没什么，容心小姐的衣食岂能短了？
    小姐的身子本来就比普通孩子差些，再不能吃些好的，只怕是日后也长不好！”
    柳香不知道什么打开了门，趾高气扬的倚在门框上，目光凉凉的看着院子里相拥而泣的母女。
    她最看不惯的就是琳琅这副不争气的模样。
    本来长得和素月殿那位挺像的，就是没人家半分气质，这么多年了，也没能博君上一顾，也不知道那脑子里是不是糊了屎，怎么就没把君上勾引到手？
    琳琅喉间哽咽，柳香短短几句话，仿佛冷水泼下，让她四肢百骸都泛起一阵寒意。
    是啊，她也不是光为了自己，她更是为了容心能谋一个好的未来，只要容心能在宫里好好的成长下去，将来君上一定能为容心安排一门好亲事，宫里长大的女儿，就算不是个公主，有君上的情分在，起码也能在盛都嫁进一个身家清白的清贵官宦之家。
    “柳嬷嬷，你的话我何尝没有想过，可是——”“可是什么？”
    柳香扯了扯嗓子，神色轻蔑往她身边走去，语重心长道，“那位这么欺负你们母女，你们就不能想法子让君上知道？
    好歹那女人还没有嫁进来，还没成为皇后，就这么心性凉薄，不把宫里的女人当人看，传出去，外头的那些大人们谁肯让她当这个皇后？”
    琳琅抱着容心站在柳香面前，一张脸有些发白。
    小容心虽然不明白大人们在争吵些什么，但看着这两个从小陪自己长大的人争得面红耳赤，心里也很难受，憋红了一张委屈的小脸，要哭不哭的伸出干瘦的小手，想要抓住柳香的衣袖。
    柳香挥开小容心的手指，还在黑着脸数落。
    “君上待夫人不是没有半点儿情意，不然也不会让夫人继续留在宫里，夫人若是当真想飞上枝头变凤凰，还是要动动脑子才是。”
    琳琅咬了咬牙，忍耐着柳香的冷嘲热讽，怒气上涌，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冷着一张小脸。
    “那以柳嬷嬷的意思，我该怎么办？”
    “呵。”
    柳香讽刺的笑了一声，“夫人生了一副和那位相似的样貌，还不知道该怎么办？”
    琳琅紧紧抿唇，心里五味成杂，不是滋味儿，“君上不是你想的那种男人，他……他不会碰我。”
    柳香嗤道，“哪有男人不偷腥的？
    夫人若真想，奴婢倒是有个法子。”
    琳琅目光凉凉的看柳香一眼，柳香出身民间，三教九流的东西什么都会一些，一看她那老谋深算的表情，她就知道她心里打着什么坏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