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素槁哀乐齐天的俞府,唐牧亦是一身素衣与刘瑾昭在游廊上站着,冷看反捆双手跪在地上的萧山经受着出出进进俞府一家人的白眼。刘瑾昭道:“清臣你太心急了些,若叫百官请愿杀了萧山,只怕片刻间宫里就能降旨杀了这个阉人。但要叫皇上就此撤销东厂,那是万万达不到目的的。”
“当然达不到。”唐牧道:“主人养的恶犬咬伤了人,或者因为群情激愤他会杀了恶犬,但要叫他从此放弃养狗,那是不可能的。”
刘瑾昭转身盯着唐牧:“那咱们为何还要白劳一场?如此不是反而要激情皇上警觉,叫他以为群臣此行是要架空他?”
唐牧似是在答刘瑾昭,又似是在自言:“但有一个办法叫他放弃养狗,那就是,自养的恶犬伤主!”
刘瑾仍盯着唐牧,就听唐牧又说道:“今日百官罢朝,太后与宦官们肯定在皇上面前一力劝说要保萧山无事,而群臣们在外又是请愿要叫皇上撤销东厂,这两厢的压力下,皇上想必会采取折中之术,想要叫两方都满意,若我猜的不错,只怕此时皇上就要下旨杀萧山,以平群臣之愤,但东厂是决计不可能撤销的。”
果然,他话音才落,御马监掌印刘锦手托锦盘带着一群随从们进院,随从们四厢站好,他清了清嗓音叫道:“俞府众人接旨!萧山接旨!”
他话音才落,整个俞府前院游内内外两进院子中所有人齐哗哗跪伏在地。唐牧与刘瑾昭亦跪着,先听皇上对于俞府的抚慰之辞并追封俞戎为国公,追进俞戎长子官位的旨意,刘瑾小声言道:“只怕萧山这回必死无疑。”
唐牧却在冷笑:“太后必定已然怒极!”
果然,慈宁宫中,高太后气的面白耳赤,连连拍着桌子叫道:“奇耻大辱,哀家步步退让,到如今竟连个身边人也保不了。”
才从平阳府归来还是一身风尘仆仆的宦官冯运机捧着以山参、枸杞与虫草相煨成的虫草茶亲自奉到高太后手中:“如今高阁老已然退仕,陛下自然再不惧娘娘您了。”
内侍既遭净身,腰间无筋拉扯,自然弯腰佝楼,形样就不甚好看。而他们没了□□,容颜亦会渐渐变成个妇人一样。但这冯运机却与别的内侍完全不同,他肤不细,面不白,腰窄而体修,说起话来中气十足,若就此看去,完全是个成熟而又稳重的中年男子。
但要是有人因此而在疑心他未曾净过身,那可就完全岔了。他在慈宁宫中一力侍奉于太后身边,只要碰到有宦官内侍或者宫婢尚宫们于人后传这中耳语,再不言别的,啪一把撩起自己的袍子,扯下裤子就会说:“来,你捏一捏!”
如今净身分两中,或卸睾,或去具,他是被卸了睾的,有好事者也曾摸过,囊中确实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也正是因此,他如今于慈宁宫中,十分的能服众,于高太后面前,亦是最得力的左膀右臂。
高太后接过杯盏,尖翘着套趁灯赏花镂金指套的兰花指冷笑道:“若没有哀家一力相持,如今坐在御座上的那个人还指不定是谁了。”
她冷笑着顿了许久,容长大有上鲜明的五官同时往下垂着:“但我既能将他扶上去,也就能将他拉下来。运机,你又得出宫一趟了。”
自平阳府归来连口热茶都未喝到了冯运机接到懿旨便即刻起身出宫。这一回他要去的,是当朝永国公李显府上,李显虽不是皇亲,但其高祖是开国功臣,世袭永国公,同时任着宗人令并大都督府断事官之职。宋国公是左都督,掌着三大营。但李显为大都督府断事官兼九边十三卫总兵,掌的却是整个大历的兵权。
高太后在慈宁宫中冷笑:一个软弱的皇帝,叫一群文臣们夺去锦衣卫也就算了,如今连东厂都要消弥,这样的帝王,要他何用?
因百官还在罢朝,五更上过衙又回来的唐世乾对着唐夫人与韩覃谈起,大家才知道首辅俞戎叫东厂提督萧山杀死一案在整个京师造成的轰动。萧山方才在柴市大街上斩立决,人头落地后整个人连头带身子叫争相赶来观看的愤怒百姓们撕扯成碎片,就连执令的锦衣卫都受到百姓们的攻击,在唐逸指挥下退回了北镇抚司。
门外湘帘打起,少夫人文氏面无表情进门,先对着自己头顶两位婆婆行过早礼,才闷闷坐到了自己的小杌子上。她今日是头一回做婆婆,因着头上这两位婆婆还在的原因却是坐不到那圈椅上去,自己还得屈从坐个小锦杌。
老的那个还好,六十多岁了,早晚有死的一天。可小的那个,才不过二十岁,也五王八侯的坐在上头,等着她行礼。文氏想到这些,心头堵的不能再堵,脸色又那里能好看。
还未圆房的傅文益今日换了一件湖蓝色的罩长纱褙子并白色湘裙,微微笑着掀帘子进来,新妇初嫁到,她还是羞羞怯怯的样子。新婚丈夫不在,她一个人来行见礼,亦是寇氏在旁指点着。她叫声祖母磕过头,唐夫人所裳也不过一对金丝缠虾须的镯子,韩覃自然不能比唐夫人给的更好,也不过一对镯子。
礼到少夫人文氏面前时,傅文益已开口叫过母亲,文氏却还是呆若木鸡的样子直视着前方,不动手接茶也不应声。她身后的丫环向雨忙接过茶硬塞到文氏手中,将早起文氏所备的见面礼递给了傅文益。
傅文益礼毕,便是小辈们向她见礼。既见礼毕,韩覃今日又不想在此用早饭,便起身往自己品正居去。她才走到门上,就听屋内一阵喧哗声,接着唐世乾亦默不作声甩帘出门走了。文氏许是中了暑,此时仰头翻倒在地上,她身后的向雨正在忙着掐人中,扇风渡气。韩覃只看得一眼,也转身出来走了。
无论文氏是真晕还是假晕,新婚第一天的傅文益逃不掉得去伺候婆婆了。或者是种恶意的庆幸,韩覃自成亲以来头一回体会到为尊的好处,头上无尊长,她是不必去伺候婆婆的。
盛暑的午后,屋后高耸云天的巨槐在炎日下遮盖着整座主屋,韩覃坐在屋檐下盛凉,见芳姊端来湃在冰中的果盘,取银签子挑了一块西瓜吃了两口,皱眉叹道:“也不知这暑热何时散去。”
芳姊笑道:“咱们怡园那新屋子后面水车打起来的瀑布,在这暑热中想必是个凉快之极的地方,可惜夫人不肯回去。”
韩覃插银签子在果盘中,心道不是我不肯回去,而是总得要找个让人不能说嘴的理由才能回去。
她此番归来,料想着唐夫人与文氏必定会有一番发难,若有发难,她自然可以借此而归怡园,叫她们再无处说嘴。但自成亲后到此将近一月,唐夫人待她还算平常,文氏只当她是尊神像,整日有礼有节的参拜着,倒还真叫她找不出个回怡园的理由来。
炎烈浓热下韩覃昏昏欲睡,在午后微风过高槐的风声中正自迷蒙着,似是听到沉沉一阵脚步声在墙外,她努力掀着沉沉的眼皮却又懒醒,想要再多挨一刻暑热之乏。虽脑子昏沉混身乏软,却也听得那齐齐的脚步声止于门外,有一人踏着沉沉的步子推门进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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