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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渐渐地松开轻柔的肩膀,随我离开她的陪伴,走出她的庇护。我溜出她的怀里,径直窜出红色沉重的门外。门吇吖一声,微微的声音随她转身回到长长的幽黯的沿廊里瞬间消失不见了。
我从门缝奔向红墙之间的路面,那砖缝的路面在我的脚下直直的向左右展开,我奔向右侧,门缝轻轻地合在一起,合拢而没被打开过一般。
红墙之间正走过一个宫女,她偶然回过头来,支颐着目光,望着月色里向她跑过去不断靠近的我。
我踩踏着月色,那个刚刚十一岁的我额头洒满月光。我认出她来,小雪。在远远的地方,我望见她的背影,那背影轻轻一扭,整个身体旋转过来,旋即蹲往灰砖地面,伸开手臂,她在等待着我。
我同样想见到她,对于十一岁依旧属于天真幼稚的孩子的我,也同样期盼着与年轻女子的依偎,或者给予她们无比孤独的陪伴,想倚在她们怀里,依在她们身边,默默地注视着她们的裙裾,也许艳丽与温暖时时于她们眼里流出,焕发着浓郁而幽静的色彩一般,那色彩与红墙相映,犹如躺在墙上微微摇晃的影,其影里并不缺少快乐,至少怀着一些对于快乐的开心的渴望。
她一只膝盖贴在冰冷的地面,地面镶满砖块,是坚硬的。我扑在小雪的怀里。她将我紧紧地搂着,在月光边缘正在远去的徘徊的冷影之中。
她随即又将我放开,起身回到老佛爷身边躺着悄悄睡去。我溜进月熏宫里,小李子揉着睡眼,扶着我的肩膀。我从假山旁边,路过一片月光照耀之下的荷花,额娘正坐在桌旁,默默地坐在那里,静静地偶或端起茶杯,屋子里烛光越来越暗,越来越远。茶杯里腾出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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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小雪走在前面。我已二十一岁了,她比我大五六岁的样子,那样的话也就是说小雪已经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了。
我们在宫外的一片河边。不远处传来瀑布的身影,我偶或向四周望去一眼,笔直的树杆直直的立在我的身边。她正好在树杆稀疏的影里。她比我走得快,偶然转过来看我一眼,莞尔一笑,又离开去了更远的地方。
更远的地方离瀑布越来越近,泛白的水花传来隆隆的巨响,犹如鱼鳞一般,将阴翳的天光射回我的眼里。
她渐渐走向河边,阴郁的树林的影子将她的纤瘦暴露在外面。
湍急的水流扑打着岸边白色的花朵,金黄色的幼芽不停的在水边闪晃着脑袋。
河流中央一片绿油油的小洲,她回过头来,伸出纤细的手臂。我从她的目光里走近过去,触摸到她柔嫩的指尖。她注视着我微微等候,牵着我的手心,转身将脚踝伸出水中。
轰隆的巨响恍然藏身于水花之后的岸石当中,或者被绿茵茵的树影吮吸去了。伴着舒缓的水流,在静悄悄的山涧,我伫立在她的旁边。绿油油的小洲,将她放在上面,清澈的水流冲刷着她刚刚路过的脚踝。
她倚身温暖的花朵里面,纤弱的身体恍然并不存在一样,藏在合拢的衣衫里面。她白皙的脚踝在花丛附近里唯一清醒一般,注视着她渐趋沉睡的躯体。我在哪里?我依旧徘徊于林子中央。我找不到她,我静静地伫立于一棵树下,回过头来向四周察看。她在走近小洲的河里,轻轻地探着水面。
我回过头来,望见她的面孔,那般白皙地依在小洲之上的花丛里。清新的如若一件女子单薄的衣衫浮在沾满露水的花瓣上。
她躺在小洲之上。小雪。我于内心轻轻地呼唤。
她将我搂在怀里。合拢衣衫,河边恍如没有了我的影子一般。我紧闭着眼帘,吮吸着小雪的馨香。她已出了宫外,成了自由的女子,我,在流放途中,被流放的王子,我想了想,小雪,顶漂亮的一个女子,我希望她成为皇后,站在高楼城墙之上轻挥镶满珍珠的凤花紫色衣袖。
但我不将成为皇帝,因了我并未怀有充当皇帝的愿望,连一丝野心也没有,从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没有。我怀着对最疼爱过我的女子的无辜——额娘、香妃、宫女、永久栖身冷落于沿廊尽头梳妆的女子、曾发出内心深深地忿恨过我的皇帝父亲。因此我不愿成为我曾埋恨过的角色,虽然我已理解他的无奈。那并非皇帝父亲一人的过错,而是天下所有人的过错。我怀着对于天下女子期盼,但我亦不可将缺少的怜悯无辜全然归于了作为一国之君的皇帝父亲一人头上。且皇帝父亲他也时常处于孤独的境地,他需要细腻的陪伴,需要女子身体里最真实的温暖。缺少了这些温暖,他便无法将阴森与陷阱从早已习惯的奏章里面一一挑选出来。额娘以及与额娘一般的后宫佳丽三千靓丽的女子,她们柔弱的身躯通过皇帝父亲脑海里的触摸,将世间漂浮于柔情似水的堤岸附近的危险洗涤如一条条赤裸裸而肥美的金鱼。皇帝父亲将金鱼放在手心,仔细掂量,才放回水中,让它游向皇帝父亲心里所思忖的方向。
因此她成不了我的皇后,我不会当了皇帝,她亦不能将后半生的繁华拥入我的怀里,醉梦一般舒适的将皇后的梦追至温暖的死去。
因此,这时,我似乎又回到十岁。她合衣将我笼罩在她的怀里。我安心的聆听着她身体里如泉水般的声音。叮咚,叮咚地,一连串永远都不会结束一般。我是这般地依恋着一个女子,然而十岁的我并不能在乎将温暖与贴心的庇护赠与我的时候,以致时常我依靠在她们的怀里而并不知道她们眼里已沾满泪水。
静悄悄的瀑布从悬崖之上犹如女子滑落玉体的衣衫,那衣衫不停地从无数红尘女子身旁滑落,因了沾满侧影里的泪水,从悬崖上泪眼涟涟的景象。
小雪。某处的我像在隐秘的某处从心里轻声地呼唤。但她没有答应,鲜红的唇,在熟睡之中,依着金黄色的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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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我要走了。
周围几十壮汉依依不舍,拉拢劝勉我再住些时日。
这时,大伍将军与夫人亦骑马赶过来了。询问我住得好好的,为何说走就走。
我说:“蒙大哥照顾,但我本是被父亲贬往帕米城的,住了这些时日,总不能一直住下去,若父王知道,既不能帮得大哥大嫂什么,到时还得连累大家。所以大哥也不必挽留小弟,小弟终究是要离开的,不知怎样感谢,还请受小弟一拜。”
大伍连忙扶我起来,嫂子端来三碗烧酒。见她一饮而尽没甚言语,大伍哥也同样不知如何将我挽留得下,端起酒杯愤声一饮下肚,轻拍我的肩膀,吩咐左右将马车拉来。
我微微一笑,想缓和一些气氛。
大伍尽掏出一些银两于我手中。
我推辞说:“茫茫大漠之上,哪里用得上银两,不如留着,大哥给大嫂买两件漂亮衣裳。嫂子那么漂亮,可千万别被别人给看上。”
“小子,嫂子差一点被你抢了去,我可是什么都看见了。”
“啊,真的。”
“嗯,你以为呢?”
“那我还是赶紧逃命吧!”我转身就跑。
“不急,小弟,大哥宽宏大量,纵使你把嫂子抢了去,那也是你的能耐,大哥心甘情愿。”大伍哥说。
我回过头来,我说:“大哥真的不生气。”
“大哥哪里会生气,是大哥不会心疼女人,所以……还是小弟让我明白女人的珍贵啊!”
“大哥。”我跪在地上:“嫂子真是一名了不起的女子,是小弟对不起大哥,还请大哥原谅嫂子。”
“你看,嫂子不是在这里吗?起来,起来,你跟嫂子再说两句话吧!”
嫂子下马将我扶起来,搂在怀里,耳语道:“大哥哪会为嫂子欺侮小弟啊?小弟年轻又贵为皇子,此去虽为流放,但前途似锦,定要保重身体。再说纵使嫂子也真心喜欢上小弟,内心也无法割舍你大哥从小的情义。都是嫂子一直逗着小弟玩儿,喜欢有小弟陪在身边,小弟可不要往心里去。”
“嗯,嫂子放心,倘使再回往京城,路过时,必前来看望大哥与嫂子。”我说。
她轻轻地抚过我的脸庞,在数日风沙刮过的耳畔滑下一条弯曲细腻的波纹。
我从嫂子手心接过缰绳,倚身马车之上,“驾。”轻轻地挥舞鞭子,白色马儿托着马车呼呼呼绕过沙丘。阳光渐渐地躲进云雾之中,天光渐渐地变得阴翳。白色马儿似乎异常兴奋,马车在沙丘上左右摇晃,大概多日未曾伸展腿脚,见这般辽夐秋空,内心尤为自在。我想了想,卸掉车架,仅随白色马儿自由去了。
“嘿。”
听见吼声,我回过头去,见大伍哥夫人伫立于沙丘上的马背,衣衫袅袅随风而去。我忆起夜色当中她身穿深蓝湖色衣衫,布料缀满晶亮的星星。从这般遥远的风中望去,她尽多少增添几分丰腴。真是一个不可多见了不起的女子。
“等一等,路途艰辛,带点吃的。”
“谢谢嫂子,小弟心领了就是。”我说。
我回过头来,轻轻地拍打白色马儿的屁股,犹如抚摸一般,白色马儿格外听话,尥着蹶子,带我深入茫茫沙漠。
那话音刚刚吼出我的喉咙,即被风刮向沙丘之上嫂子身边。她端坐马背之上,棕色的马儿轻轻地摇晃了一下脑袋,一动不动与她一同眺望着迅疾远去的影。
我跃下沙丘的时候,偶然再回眸望去,她已经调转棕色马儿的脑袋。恍然之间,我觉察到她那般孤独。美貌的女子被放在狭隘的天地之间,我眯细了眼,她们站在一根弦上一般,于视线之中怀着倾斜于红尘大漠的危险,逐渐远去,连影子也越来狭小,如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