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西州250里外的乾坑戍驻地,小小的戍城已经坚持到了第八天,张无价一脸疲惫地靠在石墙上,脚边搁着一把长长的陌刀,浑身上下被鲜血浸透了,好几处地方缠着布条,身上的铁甲被砍断了褡链,从肩头耷拉着掉下来,他已经无力去修补了,只能闭上眼,抓紧时间回复体力。
“还撑得住吗?”
咄骨利在他身边蹲下,手里端着一个破陶碗,张无价就着他的手喝下一口,居然是浓浓的肉汤,不由得抬起头。
“别担心不是咱们的人。”
张无价低下头大口地喝完,感觉回复了一点精神。
“你那边怎么样?”
“还有八个,几个伤重的过不了今晚。”
“我还有十三个,没有完好的。”
咄骨利扔掉陶碗,抹了一把嘴巴:“咱们撑不到十天了。”
“可惜你的族人了。”
他摇摇头:“本来早就该死在婆夷川的,多活了一年已经是赚了,跟你来之前,婆娘找汉人医者瞧过,又有了,多半是个小子,哈哈。”
张无价羡慕地看着他:“你婆娘真给力。”
“所以,老伙计,别轻易死掉了,你还没生下儿子呢。”
“拉我一把。”
咄骨利将他拉起来,张无价颤抖着站起身,双手撑在石墙上缓缓挺直身体,小小的戍城一眼就能看到头,四个角楼分别站着几名弓箭手,全都是咄骨利的同村人,他们在安西军撤回本镇时便跟着来到了西州,由于人数不多,便安置在了南平乡,当然了田地是没得分的,他们也不会种,烽火点燃后,张无价需要人手,便以出傔的方式雇佣他们到了这里,25个勃律猎手,成为守战城中的关键力量,每个人在倒下前至少要了数倍于已的人头,否则早就失陷了。
城中的空地上摆着十多具尸体,这是前几天的攻战空隙收敛的,后来战事吃紧,人手越来越少,他们已经没有多余的体力和精力来做这件事了,新战死的弟兄就躺在石墙上,有些还紧紧抱着敌人,手中的刀子捅穿对方的同时也被敌人捅穿,像是被串在签子上的肉块,一个勃律弓箭手仰天倒在边上,额头插着一支白色的羽箭,咄骨利走过去拔出羽箭,由于时间太久,连血都没有溅出来,他双手交叉抚在胸前,嘴里用不知名的言语嘟了几句。
张无价环顾四周,他的十三个弟兄里头,有六个是原来戍里的伤员,越是这等苦战,老兵越知道保护自己,余下的七个只要不死,也会成为这样的老兵,那是多好的军士啊,他心底有几分惋惜,却没有后悔。
敌人的攻势不算激烈,原因很简单,来得都是骑兵,他们不擅长攻城,打造不出汉人的那种复杂器械,用的都是绳钩之类的事物,可他还是守不住了,原因也很简单,人数太少,敌人昼夜不歇,根本不给他们休息的机会,这八天他一共损失了39个人,16名勃律弓箭手和23名步卒,而老兵只死了三个,敌人至少扔下了200具尸体,一半以上是被射死的,可见咄骨利说得一点都不错,没有他们,根本撑不到8天。
城外除了敌人的尸体,远处散布着三三两两的骑兵,以麻布、皮毛为衣,着甲的只是极少数,这种游牧部民,若是在防御完整的边城,唐人的游奕一个可以打五个,可偏生在西州,戍卒大部分时候都在屯田,根本就没有这一级的配备,才会让他们欺负到了家门口。
“他们比吐蕃人差远了。”咄骨利的话让他深以为然,吐蕃人年年与唐人死磕,之所以落到这个下场,说到底还是国力的问题,唐人输得时候比赢得时候多,可是草原上就是突厥人最强盛的时候,唐人也是胜多败少,而且极少地会有万人以上的大损,信心就这样越打越多,往往一小队轻骑就能追着几百游牧一顿暴打,往往还不落下风。
“他们未尽全力。”
他的话让咄骨利一愣:“何以见得?”
“前五天,咱们损失了30个弟兄,这三天,只死了9个,若是他们从第6天开始依然全力猛攻,这会子你和我还能站在这里么?”
“那他们是想......”咄骨利不敢再想下去。
张无价定定地说道:“引诱我军来援,在路上伏而袭之。”
“你想怎么做?”
“看到那面大旗了么?”
顺着他的手指,咄骨利放眼望去,离城不到三百步的敌人营帐中,竖着一根长矛,矛尖的顶端是一截白色的旄尾,方形斜长的旗面绘着一只张牙舞爪的狮子。
“白色狮子是三姓葛逻禄之谋落部的标志,这面旗子代表了他们的俟利发已经来到城下,谋刺部阖族出兵万骑不在话下,我西州之兵仅有五千,加上伊州也不过八千,绝非他们的对手,若是这些军马都完了,西州百姓就会沦于敌手,男子为奴女子为仆,老弱尽皆杀掉。”
张无价抓住他的胳膊厉声说道:“咄骨利,你是猎户跑得快,运气好还能赶上援军,告诉他们,葛部全族出动,不可轻敌,若是援军已经没了,带某家的女人走,管她到死吧。”
“你呢?”
“天一黑,我带剩下的弟兄出城,力争吸引他们的注意,机会只有一次,你千万不可回头。”
“我带人出城,你走。”
张无价摇摇头:“我跑不快,没有逃脱的可能。”
“可你......”
“莫争了,你们只是傔人,我等才是大唐戍卒。”
张无价自失地一笑:“张某没有儿子命,认了。”
咄骨利看了他一眼,默默地走回自己人当中,勃律人活着的还有十二人,连他在内完好者九人,余下的都是伤重难行,很难过得了今晚,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只能实话实说,无论是完好者还是伤者都无二话,只是把后事交待给了每一个人,天色擦黑的时候,他们吃完最后一顿饭食,将战马牵出来。
“换衣甲。”
九名勃律人脱下唐人发下的衣甲,从死去的敌人身上剥下他们的衣衫穿上,张无价带着剩下的戍卒们开始披甲,利用勃律人换下的和自家死去兄弟身上的,人人都披上了双层甲,这种披法对于敌人弓矢的防御是相当有效的,当然这是步卒的穿戴,因此他将所有的马匹都留给了咄骨利,保证他们一人至少有双马可用。
“弟兄们。”火把被朔风一次,在他脸上摇曳不止。
“咱们撑不到援军到来了,他们就算来了,也会被贼人算计,为今之计,只有同他们拼了,老张把你们带出来,这么多人没了,就算生还也没脸去见你们家人,这一趟有死无生,愿意再同老张拼一把的,黄泉路上咱们还是过命的弟兄,不愿意去的,跟着咄骨利走,活一个是一个,不算违令。”
他上前一把扯下那面小小的戍主旗,仔细地叠好塞给咄骨利,一只手举起陌刀。
“乾坑戍,威震西蕃立下不世之功,是一百多个弟兄用性命换来的,咱们不能坠了它的名声!”
“今日,咱们便要让那帮胡狗子看一看,他们惹了什么样的人,死算个俅,咱们戍主会用一百倍的人头来祭咱们,每个人的坟圈子都有那么大,世世有人供奉香火,到了下面过得比地主老财还阔气,值啦!”
“戍副,俺跟你去。”
“俺这命没丢在西蕃,值了,俺也去。”
“还有俺。”
......一个接一个戍卒站到他身边,最后只有三个留在原地,全是下面的烽卒,张无价丝毫不以为忤,向咄骨利点点头,转身朝着城下走去。
第十一章 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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