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通海自己心里还憋着一团火气呢,哪里有心思跟这些在他看来如同蚂蚁的劳工纠缠,就算是都打杀了,莫非就能显示出他身为巢湖水师统帅的威风来了吗?
当下不耐烦的挥挥手对手下说道:“统统给本帅驱逐了,赶紧找个带路的,不要纠缠。”
“遵父帅命。”
余通海手下的养子们早就因为今日的事情,感觉被朱振轻视的不轻,一个个心里憋着火气,听着余通海命令,立刻一拥而上,对着这群劳工一顿拳打脚踢。
那可是在战场上让人闻风丧胆的余通海,连金老爷子写小说,都要赞上几笔的人物,手下的士兵如何是泛泛之辈。
这些劳工虽然经过军山卫的一些简单的军事培训,却如何是他们的对手。
幸好这群人心存顾忌,没有上来便动用兵刃,不然此时势必会死伤一片,不过即便是他们手下留情,这些劳工也倒下一片,一个个骨断筋折,躺在地上不住的凄惨哀嚎。
余通海心思全都在赶往公廨,正准备吩咐手下的义子们速战速决,耳边忽然传来了杂乱的呼唤声和阵阵的脚步声,一脸疑惑的转头望去,却不由的吓了一跳。
只见码头上的劳工们发现了这边的打斗,全都放下了手中活计,从半完工的仓储当中纷纷跑出,向着这边蜂拥而至。
打得正过瘾的养子们也傻了。
整个码头数千工人,此时呼朋引伴呼啦一下全都冲了过来,不一会儿就将他们团团围住,里三层外三层密密麻麻全都是人,一个个气愤填膺的怒目相视。
养子们心虚了……就算他们再是悍勇、再是能打,也不过两百人左右,如何是面前这数千人的对手?
就算是一群猪,也得把自己拱翻了踩成肉泥!兵刃是万万不敢动用的,拳打脚踢就罢了,若是动了刀子见了血甚至出了人命,那可就是大事件!当街杀人,你想干嘛?
谁也护不住他们!更别说此处还是朱振的地盘……“为什么打人?”
“你们简直强盗,有没有王法?”
一个老者从人群中闪身而出,怒叱道:“这里是连云港,不管你是哪里的贵人,在连云港就得守着连云港的规矩,跑我们这里耀武扬威来了,问没问过伯爷答不答应?”
“对!这里是连云港的地盘,你特么谁呀?”
“贵人又怎么样?
再贵,你能贵得过咱们伯爷?”
群情汹汹,数千劳工将余通海这边团团围住,纷纷叫骂,吐沫星子横飞……余通海差点就快要气炸了!他大吼道:“某乃是新任淮安行省副平章,以后就是这里的主官!你们这帮贱民,都不要命了是不是?
信不信老子一个个将你们都绑在码头的柱子上看了脑袋?”
劳工们顿时安静了,一个个面面相觑,惊疑不定。
淮安行省副平章?
娘咧!岂不是伯爷之下的二把手?
若是把这人惹急了,收拾大家伙妥妥的没跑儿啊,难道伯爷会为了他们这些劳工跟副手作对?
人群松动了,劳工们各个面上惊慌,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此时,一个慢悠悠的声音在人群后方响起。
“这连云港乃是老子的地盘,那个不要脸的王八蛋敢说他是这里的主官?
来来来,让本伯见识见识,看看到底是那个混球的裤腰带被系严实,把你个不要脸的给露出来了?”
全场数千人鸦雀无声,唯有吴淞江的江水浩荡,波浪翻涌。
无论是劳工还是余通海的麾下,甚至包括余通海本人,都微微长大了嘴巴,不敢置信刚刚听到的话语。
劳工们心想,谁敢用这样的话语辱骂副平章?
太牛了啊!余通海一方都怀疑是不是耳鸣了,谁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怎的,不要命了这是?
“都让开,一个个的挡着路,没点眼力见儿!”
劳工们下意识的就闪出一条通道,齐齐想身后看去。
一大群盔明甲亮的兵卒肃立在人群的外围。
为首一个青衣的少年贵人背负双手,慢悠悠的沿着闪出的通道走进来,英俊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便如同青楼楚馆里寻花问柳的贵公子一般潇洒写意……而他身后的兵卒,却阵容齐整,步履矫健的紧跟在后,皮靴踩在地上,发出沉闷划一的声响。
劳工们仿佛见到了活菩萨,腰杆顿时就直起来了,纷纷叫嚷着告状:“伯爷,这帮混蛋见人就打,无法无天啦!”
“就是,咱这可是连云港,咱可都是您的雇工,他们凭啥欺负咱们?”
“伯爷,给小的们做主啊!”
四周叫嚷一片,朱振举起一只手,顿时都嘴上嘴,安静下来。
朱振笑呵呵的看着脸色极其难看的余通海,开口问道:“谁打人?”
余通海皱皱眉头,一抱拳,说道:“本官新任淮安行省副平章余通海,前来履任……”按官职,他是下属,朱振是长官;可若是论资历,朱振是萌新,而余通海确实实打实的元老,而且虽然任淮安行省副平章,但是理论上来讲,应天的水师余通海都有干预的权利,这种情况在应天一脉,非常少见,连余通海也不知道到底谁高谁低,只好拱手施礼了事。
朱振仿佛充耳不闻,依旧问道:“谁打人?”
余通海一张脸仿佛阴云密布,极其难看。
他深吸口气,再次抱拳道:“伯爷,下官今日前来履任……”话未说完,朱振已然收敛了俩上的笑容,冷声道:“你听不懂某的话语么?
某在问你,谁打人?”
余通海一张连瞬间血红,肺都快炸开!朱振你要不要这么嚣张,这就想给我一个下马威么?
真想翻脸啊……可他深知朱振的性情,若是他此刻翻脸,怕是立即掉入朱振的陷阱。
这无耻小儿可不是心慈面软的主儿,被他得了把柄,指不定如何构陷自己!只能将翻腾的怒火压制下去,余通海再次抱拳,一字字说道:“这帮刁民聚众闹事,殴打某麾下军卒在先,是以军卒方才反击,此乃某亲眼所见,还请伯爷严惩这帮闹事的刁民!”
劳工们顿时怒了!“你这人太也无耻,怎能颠倒黑白呢?”
“呸!就你这样还副平章呐?
回家奶孩子去吧!”
“去你的娘!你们横行霸道,还反咬一口?”
刚刚被余通海的名头威慑,这帮劳工都怂了,毕竟只是个小小的劳工,谁敢跟副平章作对?
但是现在伯爷来了,而且看上去这是要维护正义啊,有了撑腰的,还怕个锤子?
劳工们纷纷破口大骂,什么难听骂什么,南腔北调各种俚语方言污言秽语,好不热闹!余通海血都快冲到头顶了!他身居高位,几时受过这等辱骂?
一只手死死的握住腰间横刀的刀柄,恨不得当场暴起,将这些卑贱之人统统斩杀,方消心头之恨!朱振再次举起手臂,现场安静。
朱振面无表情,伸出一根手指,冷颜道:“首先,此地乃是连云港,伯爵府与应天有九十九年的租赁合同,谁都不能干预。”
然后他又继续指出第二根手指,“其次,这里乃是本伯的地盘,本伯是最高行政长官,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还没完,他完全不顾余通海极其难看的脸色,傲然道:“最后,在淮安,上下一体,无论官民,都要听本伯号令。”
“来人!”
朱振大喝一声:“将参与斗殴的双方统统拿下,押入打牢,本伯要亲自审理此案!”
“诺!”
朱振身后的虎二、刘青山得令,带着麾下兵卒就冲上去。
余通海忍无可忍,大怒道:“老子看看谁敢!”
虎二、刘青山下意识的一愣,回头看向朱振,毕竟这是应天一脉实打实的大牢,又是副平章,与朱振一起共事的人物,真的要在此事撕破脸吗?
朱振微微一哂。
撕破脸?
若是换了旁人来,他或许会留上几分薄面,不至于做得太过分。
可是他跟余通海之间还有脸面么?
这老货可是得了世家的好处,前来夺权来的。
妈的,当着老子前进步伐的人,老子都不会让他有好下场。
既是如此,何不将余通海的脸面彻彻底底的剥下来?
朱振有一次举起手臂:“火铳手准备!”
“哗哗哗”一阵阵盔甲摩擦和弓弦拉动的声响传来。
在场所有人都骇然回头,只见早已有无数的兵卒手持火铳手将大家尽数包围,整齐列队,黑幽幽的火铳对准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朱振嘴角泛起一丝狞笑,大喝道:“所有人,就地卧倒!将斗殴之人尽数擒拿,若有反抗,杀――无赦!”
余通海傻了眼,下巴都快掉下来。
朱振,你特娘的要疯啊?
余通海想过自己到了连云港肯定没好日子过,依着朱振那厮的脾性,若是不给自己找麻烦那才是天下奇闻。
什么架空、背锅之类的官场招数定然不少,自己应当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哪怕最开始的阶段受了气,也得好生忍着,卧薪尝胆以图他日反败为胜。
毕竟朱振名义上是宋臣,与应天更多的像是合作关系,人家又是主官,最为主要的是淮安是他自己攻略下来的,已然占了先机。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朱振居然能玩得这么狠……余通海是沙场之上见过血的,大仗小仗打了无数,清晰的感觉到连云港的这些兵卒身上毫不掩饰的杀气。
余通海敢肯定,这些兵卒定然都事先接到了朱振“杀无赦”的命令,只要自己的麾下敢有半分异动,下一刹那就是万铳齐发,大开杀戒!余通海狠狠的瞪着朱振,牙都要快咬碎了!他怎么就敢将官场的规矩完全抛开,在副手上任的第一天就摆出这么一个不死不休的下马威?
他怎么就敢如此羞辱欺压一个身经百战、战功赫赫的应天水师统帅?
他怎么就能如此自信,吴国公会任由他在淮安胡作非为、践踏官场规则?
当然,这是因为他与朱振呈送给吴国公的战报擦肩而过,尚不知朱振送给了吴国公五块总价值七八百万两的“厚礼”。
可以说,有这笔“賄賂”的存在,吴国公再无耻做不出一边将银钱手下一边将朱振提走的决定……可他不知道啊,是以这个时候的余通海,心中又是愤怒、又是惊诧、又是疑惑……此刻相当于自己与朱振面对面的硬钢,哪怕他心中着实不知朱振这只是下马威还是当真要趁机灭了自己,也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去。
“你敢?”
余通海怒目圆睁,一步不让的怒视朱振。
虽然心里没底,也这个时候不能退让啊,他要是怂了,手底下这些人怎么想?
现场围观的这些劳工怎么想?
消息传出去天下人怎么想?
朱振亦是毫无退缩,坑都挖好了,兔子都蹦进来了,难道自己能萎了?
他上前两步,几乎与余通海声息可闻,四目相对,朱振咬牙道“这里是连云港,是某的地盘!甭管你是不是水师统帅,到了某的地头,就得守着某的规矩!谁敢坏了规矩,某就要谁的命!”
余通海鼻子都快冒烟了,瞪着眼珠子骂道:“放屁!不过是一群苦力为生的贱婢奴役,老子要打便打要杀便杀,何曾坏了规矩?”
乱世人命如草芥,奴役最是低贱,在社会上的地位简直与牲畜无异。
即便是随意打杀,奴的家人连找讲道理的地方都没有。
至于奴役的所有者,也只需要给他些赔偿罢了。
余通海会在乎这些普通百姓吗?
他现在就想大开杀戒,将这码头上的劳工统统宰杀,然后随便让朱振喊一个数目,自己就将银钱丢在朱振的脸上!尼玛,老子打几个奴籍杂役,就坏了你的规矩?
就算你想给老子一个下马威,好歹也得找个靠谱的理由吧?
他天然的以为这里是朱振的地盘,那么在朱振手下干活的自然就是朱振的奴役……朱振面容严肃,大声说道:“谁是奴役?
大家大点声告诉这位来自应天的贵人,你们是不是奴役?”
他这一煽动,劳工顿时有一次激动了……人还趴在地上呢,就一个个大呼小叫:“谁是奴籍?
你才是奴籍,你全家都是奴籍!”
“你这个豪横的家伙听好了,老子不是奴籍,老子是平民!”
“对!这里没有奴籍,一个都没有,全都是平民!”
余通海勃然变色。
都特么是平民?
没有一个奴籍?
他心底有些发虚了。
元朝社会的等级森严,而江南也深受影响,这奴籍最是低劣,只稍稍强于牲畜,但是别看平民甚至大多数比不得奴籍过得好,毕竟要承担各种各样的苛捐杂税,若是遇到灾年,家破人亡那是平常事。
然而在地位上,平明与奴籍,却是妥妥的天壤之别!这得得益于儒家一贯以来宣传的思想——士农工商!在朱元璋得到了儒士们支持之后,变开始重视这一方面。
并且获取了显著的效果。
农是什么?
农就是平民!虽然无权无势的平民往往是被欺压的对象,但是在道理上、名义上,那是仅次于“士人”的第二阶级!别看士人阶级从来不把平民当回事,但是谁都知道占据了天下人口绝大部分的平民才是国家的中坚力量!没有平民的拥戴,只依靠士族的支持,国家可能稳定么?
绝对不行!所以说,“滥杀平民”绝对是大罪,即便是余通海这样的身份地位,也要吃不了兜着走!最起码名声是完全坏掉了!想到这里,余通海不由得暗呼侥幸,幸亏没有搞出人命来,否则现在就是朱振将自己就地缉拿,押解进京的局面……可是虽然没啥人,但是纵兵行凶、殴打平民也不是个事儿啊!说这种事情上不得台面,一个巢湖水师的统帅打几个平民,算个什么鸟事?
但是万事就怕搞大!现场如此之多的劳工,现在同仇敌忾的跟自己作对,跟自己要个说法,若是不能安抚下去,照样是一条了不得的罪名!只要朱振稍加煽动,最起码自己一个“扰乱民心、闹市行凶”的罪名算是背定了。
怎么办?
让朱振将自己的麾下当场缉拿,审讯问罪?
那自己的面皮也甭要了!余通海脸色阴晴不定,不知如何是好。
朱振却不容他多想,咄咄逼人道:“这位大人,您还想阻挠某拿人否?”
余通海差点把刀柄都攥碎了,眼睛喷着火,一词一句道:“朱振,真要与本帅不死不休?”
朱振顿时瞪眼,一脸正气道:“说什么话?
某只是为了维持法纪,震慑屑小。
余帅的麾下豪横霸道,当街殴打平民,众目睽睽,物证确凿,此正是余帅大义灭亲、弘扬法纪的大好时机,何不将麾下的害群之马交出,使其受到法纪的严惩,得到教训,今后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如此,方能显示余帅公正廉明之做派,否则,难道让天下人皆看到余帅袒护罪犯、蔑视法纪么?”
虎二、刘青山得嘴角直抽抽,以往只是知道这位伯爷行事大胆、不遵规矩,却还不知原来这般无耻。
明明是你自己挖好的坑,却也能说出这么一番正气凛然的大道理?
同时也暗暗鄙视余通海,这傻子难道不知他与朱振有仇,此来淮安又是摆明车马与朱振争权,朱振岂能让他称心如意?
最不可原谅的地方,乃是朱振已经在县公廨的门前设下圈套,等着余通海前往之时弄出一场意外,朱振好趁机发作,谁知余通海这个蠢货刚刚下船就自己惹出乱子,将把柄送到朱振手上。
人家朱振安排的“意外”居然全无用处了……余通海算是明白了,这朱振明摆着就是坑自己,故意不来迎接试图激怒自己,只要自己被激怒从而举止有错,便被死死的揪住了,偏偏自己还真就上了当……这时候也别说什么自怨自艾或者恼羞成怒了,面前的局面对自己极其不利,若是死抗下去,天晓得这个坏小子还有没有更损的招数等着自己!余通海深吸一口气,压制住心头的怒火,面无表情道:“你我虽有旧怨,但现在分属同僚,皆为国公效力,何不放弃旧怨,化干戈为玉帛,共同经略这连云港大好局面?”
他还想最后努力一把,毕竟这个头委实太难低下去。
而且一旦低下头,往后再想在朱振面前抬起来,可就难如登天了……朱振故作愕然,道:“余帅说的哪里话?
国公既然能将您委派来连云港,协助某主持淮安大局,自然是看准了余帅豪爽辽阔的心胸,怎能还将昔日的那一点点误会放在心头呢?
从这一点来说,余帅您也是有些枉顾国公恩情了。”
还共同经略连云港?
你想的倒美!
第四百五十三章 余通海初入连云港,小县伯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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