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老人家,这盐是又如何成为四害之一的呢?”
朱振深知,这盐铁乃是暴利,像是戚祥这种私自制盐的,在盛世,朝廷都很难管辖,顶风作案,积攒几年积蓄,在城里买宅子买地过好日子很容易。
就像是后世,在沿海地界,有的村子都敢整个村子集体公开制毒,朝廷想要整治,过程之复杂困难,都可以拍成电视剧。
像是戚祥这等懂些兵法的,只要纠结点儿村子里的人,组织支小商队,贩卖自己制作的私盐,想要过上舒坦的生活,不要太简单。
所以在朱振看来,这元末动荡,对于这些制作私盐的百姓,未必是一件坏事。
“这盐是好东西不假,卖出去可以换取巨大的利润也不假,前些年张士诚刚入主淮安还没有时间管理的时候,大家也确实富裕过一段时间,但是谁知道张士诚是盐贩子出身,对待其他的盐户却是一点儿都不留情面,甚至比元庭更狠辣。
元庭好歹还是鞭长莫及,有的时候宽松些,大家还能剩下点儿钱,换点儿新衣裳,他坐镇平江,想控制淮安,太容易了。
在他的辖区,不论是谁煮出来的盐,必须统一由他手下的官员收购。
为了保证专营,张士诚跟当地的盐商勾结,但凡敢私自交易者,杀无赦。
附近城墙上,盐户的脑袋都挂满了。”
“若是与那些盐商交易呢?”
茹太素插嘴问道。
“若是与他们交易,那更是没有活路,如今外面的盐价翻了十几倍了,可是到了我们这里,连几文钱都未必能拿到。
指着他们,我们早就饿死了。”
戚祥气愤的说道:“如果只是钱的问题,咱们普通百姓靠海,捕捞些鱼虾,还能将就将就,可实际不是那么回事儿,沿海一带的盐商,手底下几乎人人有一支护盐队,这些护盐队的兵丁叫盐丁,他们是烧杀抢劫,无恶不作,若是乖乖的将烧制的盐上交上去,没有盐的,便要上交其他海货。
乖乖的任凭他们剥削,还能留条性命,若是稍有不从,便是举家付之一炬啊。
这导致我们这些老百姓,吃不上饭,吃不上盐,一天天的连点儿力气都没有,久而久之就成了砧板上的肉,任人宰杀了。”
说着,戚祥掀开儿子戚斌的衣襟。
露出了一道狰狞的伤疤,像极了一条大蜈蚣,甚是吓人。
“你们看,我儿戚斌还不容易从战场上逃了回来,结果就因为理论了两句,差点儿被那些盐丁砍死。”
激动的戚祥看了眼低着头的端木雨荷和王玉落,连忙告饶,“老小儿情绪激动,忘记有女眷在场,请伯爷莫怪。”
“这些盐商如此横行无忌,当地的官府,当地的宗族就不管吗?
据小子所知,张辰虽然败走,但是当地的官员和宗族却依然有些影响力吧?”
朱振还是一脸的笑容,就像是与长者轻松交谈,不过手却忍不住的摩擦,熟悉朱振的人都清楚,伯爷这是要杀人了。
“这些官员和宗族势力是有影响力不假,可…”戚祥叹息一声。
“莫非这些盐商已经嚣张到了连当地的官员和宗族都要惧怕他们的地步了不成?”
一旁的茹太素颇为震惊到。
他感觉这事情确实有些棘手了。
如今这天下不太平,朱振虽然是淮安行省平章不假,但是朱元璋未必能够给她足够的时间治理,保不齐哪天朱振就要出征,作为救火队再次出现在战场上。
到时候如果处理不好盐的问题,很可能让那些盐商卷土重来,威胁当地百姓的安危。
“倒不是如此,而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是海州的盐商盐枭啊!”
戚祥再次叹息一声说道。
他那一直不说话的儿子戚斌忽然站起身来,瘸着腿走到朱振近前,目光中异样连连,有畏惧,有尊敬,还有一丝期待。
“戚斌,退下,莫要冲撞了贵人。”
戚祥没有想到,自己这个闷葫芦儿子会忽然冒出来,连忙斥责。
“无妨,无妨,贵公子一看就是沙场虎将,某最喜欢的便是这种人才。”
朱振摆摆手示意到。
眼下的戚斌虽然瘸了一条腿,但是体型健硕,四肢强壮有力,而且听戚祥提起,能够反抗盐丁,而且从盐丁手下活下来,肯定有不小的本事。
那戚斌单膝跪地,一脸肃然到:“伯爷,之前战场之上刀兵相见,虽然您并一定知晓我的名号,但是我很明确的可以跟您说,我杀过您的部下,但那是各为其主,生死各安天命,如今您坐镇淮安,想要有一番作为,戚斌愿意助您一臂之力,但是希望您能将我父亲和我女儿送到后方,给他们一个好的生存环境。”
戚凤虽然年幼,但是却已经到了能听懂大人说话什么意思的年纪,立刻抱着戚斌的腿说道:“我不要离开爹爹,我不要离开爹爹。”
戚斌虎目含情,将女儿散乱的头发理顺,温柔道:“凤儿乖,伯爷那里有肉,有盐,是个好去处,爹爹帮着爵爷打坏人,打完坏人就去找你。”
凤儿哭着说道:“爹爹骗人,爹爹骗人,当初你跟大伯,二伯,三伯,四伯出门的时候,也跟凤儿说,你们很快就回来,可最后他们都不见了。
铁蛋说,他们是死了。
再也见不到了。”
“傻孩子,这世道哪有不死人的!”
提起死去的几位兄长,戚斌也止不住流下眼泪。
戚祥将孩子抱到自己怀里,对朱振和戚斌说道:“想要治理淮安,爵爷还是听听我说的四害再做决定也不迟,说不准您听了我这四害,连淮安都不想管了。
我就剩下那么一个儿子,您若是没有本事治理好淮安,我也未必放心能将孩子教给你。”
“哦?”
朱振一脸诧异,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老人家竟然说出这么一番话。
哪里有人放着地盘不要的呢?
而且我连军山和盱眙都治理的井井有条,你一个淮安我就治理不了吗?
戚祥见朱振一脸不解,便解释道:“您可知道,为何张辰败了张士诚便将淮安拱手让与他人吗?
他真的没有实力,在短时间内夺回淮安吗?”
朱振摇摇头,表示不解。
“那是因为淮安的第四害,已经到了张士诚都不能治的地步了。”
戚祥的手指在桌子上已经慢慢有些暗淡的痕迹上点了点。
“敢问老人家,第四害是什么?”
“倭寇!”
戚祥说道:“从北元动荡开始,这海边儿就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堆小矮子,当地的朝廷官员叫他们倭寇,他们就像是饿狗闻到骨头一样从各种地方杀出来,为非作歹,无恶不作。
他们乘着船跨海而来,当地官员和百姓也难以提前准备。
每逢一地便大肆掠夺,不仅是财物,连人口他们都要用海船拉走,张辰之所以输得如此之快,跟他们之前与一支叫我八幡大菩萨的倭寇交手损失惨重的缘故。”
“倭寇已经严重到了这种地步了?”
不仅仅是朱振,茹太素也是一脸惊讶。
朱振还稍微好一些,知道倭寇这东西,历来都有。
但是朱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元末就有大规模的倭寇这件事情。
“何止是严重,这些倭寇所到之处,轻则屠戮村庄,重则可以攻城略地。
所到之处,尸横遍野。”
提起倭寇,即便是戚祥这等老行伍也是心有余悸。
戚斌在一旁补充道:“爵爷,您可能不知道。
这群倭寇给人的感觉就是穷疯了,他们所到之处,不论是鸡鸭牛羊,还是麻衣草鞋,见到什么抢什么?
就连咱们穷人身上的衣裳,他们都不会放过。
之前我见过一个被他们偷袭的村子,男人全都吊死了,女人被强奸祸害了无数,很多妇人被他们祸害了之后,赤身裸体的被倭寇用刀剥开了腹脏。”
“混账!”
茹太素忍不住怒拍桌子,皱着眉头到:“蚂蚁大小的倭国也敢如此屠戮我华夏百姓,他们活的不耐烦了吗?”
茹太素不似戚祥这般粗人,当他听到倭寇就知道是东边儿倭国再搞鬼。
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心中还有热血,尤其是敢于起义反抗北元的读书人,在他们看来,华夏血统何其高贵,如今听戚祥说来,连倭寇都敢在华夏的土地上烧杀抢夺,他如何能够忍受。
李进也在一旁说道:“伯爷,您下令吧,只要您一声令下,兄弟们定然灭其国,毁其宗庙。”
戚祥见众人一脸气愤的模样,倒是率先冷静下来,一直偷偷的打量着朱振。
他要看看,这位伯爷是不是人如其名,面对如此复杂的局面,他又是如何解决的。
如果只是名声大,他倒是也会奉承几句,但是想要让儿子给他卖命,那是断然不可能的。
朱振并没发现戚祥在打量自己,反而对茹太素等人说道:“慌什么?
我平日里跟你们说的攘外必先安内,你们都忘了吗?
欲要解决倭寇,必须先解决淮安本身的问题。
不然我们大本营都没解决好,便跟倭寇去硬拼,一来是无根之木,二来,若是当地的势力与倭寇有勾结,我们必会死无葬身之地,所以要想解决倭寇,必先解决淮安当地问题,欲要解决淮安当地问题,必先理清盐政。
处理事情要分先后缓急,不然如何成大事?”
戚祥听了朱振的话,拍了拍戚斌的肩膀道,一脸肃然道:“斌儿,随为父给伯爷叩头,以后咱爷俩的命就交给伯爷了。”
第三百零九章 海州四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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