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了?”顾珏清伸手摸了一下碗,“好像还是温热的,没凉。你不是说想让我点评一下你的手艺吗?就算真的凉了,我也得尝一口,才对得起你的辛苦吧。”
“我……怕你笑话我。”蝶王说话有些不太利索,“这是我随便做的,肯定不怎么样,下次我要做粥的时候,你就站在旁边指点我吧,这碗就不拿来你面前献丑了。”
“真是你自己做的吗?我看着卖相不错,还以为是你外面买的,却非要说是自己做的。”顾珏清说着,已经端起了那碗桂花粥,“不管味道如何,我都不会笑话你的。”
眼见着顾珏清已经把那碗粥端到面前,蝶王再一次伸手抢了回来。
由于动作幅度有些大,粥都给撒出来了一点儿。
又一次被抢过了桂花粥,顾珏清不得不起疑了。
“蝶王,到底怎么回事?不就是一碗粥,你有什么好纠结的?”顾珏清的话语中带着试探,“难不成这碗粥有什么问题?”
她从不会觉得蝶王会害她。
可如果这碗粥没有半点儿问题,蝶王为何要一再阻止她吃?
他并不是一个会藏匿心思的人,此刻他的眉眼间已经显露出了两个字:心虚。
“这粥能有什么问题,你该不会觉得我要谋害你吧?”蝶王接收到顾珏清狐疑的视线,生怕她觉得自己要加害她,连忙说道,“只是不想在你面前献丑而已,况且我有点饿了,还是我自己吃吧,不分你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他把那碗桂花粥端到了自己的唇边,张口就喝。
一边喝着粥汤,一边用汤匙把粥里的东西也吃了。
当着顾珏清的面吃下去,顾珏清总不会怀疑他要害人了吧?
“好了,我吃完了。”蝶王咽下最后一口粥,“看吧,我没事儿,你现在不用担心粥有问题了。”
“我从来就没怀疑过你会害我。”顾珏清悠悠道,“你何必这么急着自证清白?你刚才的表现有点儿反常,我就在想,你会不会是要恶作剧。”
“没有的事,你别多心了。”蝶王道,“反正你记住,不管在任何时候,我都不会害你的,我若是违背此刻的誓言,就让我不得好死。”
“行行行,我信你了。”顾珏清把手伸向了桌上的那叠卷饼,“要不要吃点儿这个,酥酥脆脆,香而不腻。”
“不了,刚才喝了一碗粥,有点儿饱。”蝶王说着,伸手抚了抚胸口,“喝的太快,可能有点儿噎着了,我出门去散散步,消消食。”
说着,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转身离开了。
顾珏清望着他的背影,目光之中的疑惑之色并未散去。
蝶王的异常,在她眼中根本无所遁形。
她原本可以再质问他的,但是转念一想,直接问,蝶王也不一定会说,八成会瞎编一些话来敷衍她,倒不如先不问,看看他接下来会去干什么。
她不多问,蝶王那个缺根筋的家伙八成就会以为自己躲过去了。
“吱呀”一声,柜子的门开了,卫长琴修长的身躯从柜子里钻了出来。
“刚才怎么回事?”
卫长琴躲在柜子里,没法目睹到刚才的情形,可他的耳朵并没有错过二人之间的谈话。
蝶王的语气有异常,那么蝶王带来的那碗桂花粥……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顾珏清道,“想知道也不难,出去悄悄跟上他就好,别让他发现了。”
……
顾府庭院内,一抹修长的影子焦急地行走。
没有人知道他此刻的身躯有多难受。
身上有些难以言喻的燥热,腹部似乎有一小股邪火往上蹿,特别想找个凉的地方靠一靠,来缓解身上的那股热意。
余光瞥见月色下的一处波光粼粼,他转头看了过去,水面上的波纹让他目光一亮。
水池!
冬日的水池,特别凉爽,对于此刻的他来说,无疑是一根救命稻草。
他没有多想,奔向那个水池。
到了水池边缘,一个跃起扎了下去!
身躯接触到凉水的那一刻,整个人都清爽多了。
他觉得他今日大概有点儿脑抽风……
回想起那个姓刘的话,他当时竟然有些动容——
谁能保证自己这一辈子都光明磊落的?就卑鄙这么一回又有何妨?
人有的时候要为自己想想,不能一直做君子的,否则等媳妇被人给抢了,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狠一狠心,媳妇就是你的,女人都是容易心软的。
女人都是容易心软的吗?
不,容易心软的人,不包括顾珏清。
他自认为不是个君子,但他也认为自己不屑用龌龊手段的。
可是今天夜里,他还是糊涂了一回。
在酒楼里,给那一桌人付了饭钱,外加上两坛女儿红,那姓刘的不断劝他要胆大些,别犹豫。
胆子大,才能娶到媳妇,一旦怂了,心上人就跑了。
他当时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呢?
在面对顾珏清的时候,不管他胆大还是怂,他都——
走不进她的心里。
胆子大点,占了她的便宜又怎么样?肯定躲不了被打个半死的命运。
怂一点,顾珏清大概还会觉得他老实,没那么多歪心思。
在面对外人的时候,他一向是不缺乏胆量的,暴脾气说来就来。可站在顾珏清的面前,就是比站在别人面前怂。
蝶王用双手掬起冷水,往自己脸上泼。
“哗”
多泼了几下,脑子就更清醒了。
在见到顾珏清之前,他是真的打算搏一搏的,就像那个姓刘的说,得手之后又不是不负责了,他可以保证自己负责一辈子。
但这个想法,在顾珏清拿起汤匙的那一刻,就被他打破了。
顾珏清似乎很信任他。
他真的应该做这种卑鄙的事情来摧毁她的信任吗?
世人对待感情都是自私的,可自私的同时也该保持理智,不是吗?
如果顾珏清真的吃下了那碗桂花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
他真的有胆子上吗?
顾珏清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会不会依旧强撑着理智跟他拼了?
她跟大多数的女子不一样,她骨子里不是柔弱的,她有几分男儿的铁血,单凭一碗下了药的桂花粥,恐怕不能让她屈服。
最终的结果可能是:要么伤了他,要么自残。
这些想法在他脑海中闪烁着,让他内心深处产生了一丝惶恐不安,于是,当顾珏清端起那碗桂花粥的时候,他几乎没有多想就抢了过来。
生怕被她怀疑,干脆就自己吃了,来证明自己并不会加害她。
好在,顾珏清是信任他的。
一个人的思想和意志,是不会被他人操控的,就算今天夜里他真的得手了,以后的日子也不一定好过。
他大概会破坏了他们之间本该存在的情分。
现在至少还是好朋友,要是将来连朋友都没得做,那才是真正的追悔莫及,覆水难收。
他真的应该庆幸,他的理智战胜了欲望。
顾珏清平时总说他不够精明,容易犯糊涂。
他现在觉得,他阻止他喝桂花粥的那一刻,算得上是补救及时了吧?
他不糊涂的……
他只是,偶尔也有犯冲动的时候。
这种博弈,以后都没有必要再尝试了。
他怕输掉顾珏清对他的信任和友谊,他怕接收到她鄙夷的视线和厌恶的神情,怕被疏远、被憎恨、被讥笑、被抛弃。
他输不起。
哪怕是和她做一辈子的朋友,也比在她的心里留下污点更好吧。
大概……
永远就只能是朋友了。
在冷水里泡了良久,觉得身上的那股燥热感渐渐消逝,他趴在岸边,半个身子仍旧浸泡在水里,生怕药效还会有残留。
再多泡一会儿吧……
反正是自找的。
蝶王此刻并不知道,他趴在岸边的单薄身影,落在不远处树下的两双眼睛里。
“走吧,别去戳穿他了。”顾珏清转身离开,走回自己的屋子。
卫长琴紧随着她的步伐。
看到蝶王急急忙忙地跳到冷水池里,他们二人几乎是同时猜到了那碗桂花粥里存在的问题。
冬日里,哪有人抽了风的喜欢去跳冷水池呢?
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才不得不跳。
中了某种药的时候,为了缓解自己身上的那股难受劲,不得不跳到冷水里,把躯体的燥热冲散,冷热交替的那段时间过去之后,药效的作用也就结束了。
难怪,他一再阻止她吃那碗桂花粥。
如果刚才走到河边去戳穿他,他大概会觉得更加羞愧难受了吧?
她还是选择给他留尊严,就当刚才什么都没有看见。
她不知道,他为何会忽然犯了这样的糊涂?他一向不在她面前耍流氓的。
也正是因为他不擅长耍流氓,才会在做流氓事的时候,反复纠结吧。
他终究是选择了不做流氓。
不屑于做流氓的人,在迈进流氓的门槛之前都会觉得有些罪恶感。
见他去杀人,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
叫他去耍流氓,大概就是一个大难题了。
“如果他刚才没有阻止你吃粥,我从柜子里出来,至少会打断他的腿。”卫长琴关上了房门,开口的语气有些清凉,“即使我和他之间有血脉亲情,我也不能容许他对你有半点儿不轨。”
“平时总笑他糊涂,可他今夜真的还挺理智。”顾珏清倒了杯茶递给卫长琴,“不需要我们指引他改正,他自己已经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宁可和我做朋友,也不愿意伤害我,凭这一点,他可以称得上是个很好的朋友了,今夜这件事情就别在他面前提了,给他留面子。”
卫长琴接过了顾珏清递来的茶,饮了一口,“小清。”
“嗯?”
“你还记得白天在我耳畔说的那句话吗?”
顾珏清问道:“怎么了?”
不就是那句——卫郎,早日娶我。
“在你说这句话之前,我就已经想过你我之间的成亲事宜。”卫长琴道,“如果我能早点儿把你娶到手,我就安心,你也安心,还能顺便断了某人的念头。”
这句话里的某人,指的自然是此刻泡在河里的那一位。
顾珏清怔了怔,随即笑道:“以我们俩现在的身份,想成亲,难啊。”
她也设想过成婚的事情,等神墨把毒液造出来之后,他们能够设法离开祁国,去天域国找帝后算账,一切事情尘埃落定之后,他们的婚礼也就可以开始操办了。
算算时间,这一两年内或许可以实现吧?
她如今也就二十出头的年岁,等个两年又不是等不了。
虽然没有机会成亲,常常打情骂俏谈情说爱的日子,其实也蛮不错。
“没有完婚,你就不是我的妻子。”卫长琴道,“我总得提防有人来跟我抢。”
“就是一个蝶王吗?也没几个人知道我是女子。”顾珏清挑了一下眉头,“我觉得蝶王以后也不会跟你抢了,你难道没看出来,他压根就不想对我耍阴招。这家伙虽然有时候欠骂,但他缺乏心机,做不来龌龊的事,你并不需要对他有太深的提防。”
“话虽如此,我还是想着要跟你结为夫妇。”卫长琴凝视着她,“小清,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你怎么问这样多余的问题?”
“回答我,愿不愿意嫁给我,做我的妻子,与我相伴一生,不离不弃?”
顾珏清的目光与他交汇在一处,“愿意。”
“那就好。”卫长琴道,“你已经亲口应承了你我二人之间的婚事,不能反悔。”
“我反悔什么呀我?目前的问题是,我们办不了婚礼。”顾珏清说道,“左右丞相的婚礼,那不是惊世骇俗么?我总不能向所有人暴露我的女子身份,然后被皇帝一怒之下治个大不敬欺君之罪。”
“当然不会要你暴露身份。”卫长琴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过几天给你个惊喜。”
“你该不会是想花钱雇一个新娘吧?”顾珏清开始发挥了想象力,“你早就到了适婚的年纪了,是不是打算随便宣布娶个谁,然后在成亲当天,把新娘偷梁换柱,换成我去跟你拜天地入洞房,实现咱们之间的婚礼。”
这个办法……其实她觉得不是特别好。
虽然可以跟他拜天地,但她得顶着别人的名义,那多没意思啊。
“小清,你还挺会设想的。”对面传来卫长琴的一声低笑,“这个办法不太好,因为这样一来,即使跟我成亲的人是你,那也是借着别人的名字,名分也是别人的,我不乐意,我的夫人就只能是顾珏清,其他女子,就算是名义上的丞相夫人,都不给她当。”
“我似乎明白你的意思了。”顾珏清单手托腮,说道,“你要跟我做夫妇,但是又没法子尽快办一个婚礼,所以……长琴你是不是想说,先跟我有夫妻之实,夫妻之名以后再给?刚才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你,是求亲,等所有的事情尘埃落定之后,我们才能有一个婚礼。对吗?”
卫长琴:“……”
她还是想错了。
“你想跟我那什么,直说不就行了吗?还这么拐弯抹角的,是怕我不愿意接受,控诉你占我便宜吗?”顾珏清轻叹了一口气,“我这个人其实还是挺开明的,既然你已经跟我求亲了,我也答应你了,你若想跟我有夫妻之实,我不拒绝……要不然这样,咱们俩做个小红本。”
卫长琴闻言,面上浮现一丝疑惑,“什么小红本?”
“准备一个小本子,用大红色的书皮包着,封面写上成亲证书几个字,本子里签上咱俩的名字,标注日期再按个手印,你的画技不是挺好的吗?会不会画小像,画一个咱俩的合照,只画上半身,或者只画脸也行,有了这份证书,你我就是夫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