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微臣需要替自己解释一番。”顾珏清开口道,“微臣承认,新开张的那块地盘,这两日收益颇多,主要原因在于两个字,新奇。达官贵人们去捧场,大多是图个新鲜,但他们不可能每天都觉得新鲜,每天都想去花钱,这新鲜劲一过,乐园利润就会大大降低,这两日的收益,并不能作为将来每日收益的参考。”
“顾相与微臣想到一块去了。”顾珏清身后不远的茂姜附议道,“陛下,许多名人开店,头几天利润大多很好,客人们都是冲着店主的名气去的,顾相乃是名人,有些人想要趁此机会结交顾相,自然就要去给顾相捧场,可是据微臣所知,顾相并没有与客人们有太多来往,顾相没空搭理那些人,那些人往后也不一定会去捧场花钱,这就少了很大一部分的利润,清乐园将来的收益,放在陛下的眼里应该也是不足挂齿,陛下无需担心顾相家财过多。”
“顾相经营有高招,即使不与那些达官贵人们打交道,他们也会冲着清乐园好玩而去花钱的。”
蔡士常淡淡道,“顾相可别不爱听,下官跟您举个例,假如您开了一家药铺,里面有全城最好的大夫,下官跟您平时不太和睦,但总不可能因为这个原因就不去看病了。同理,那些达官贵人们本就贪玩,即使顾相不屑与他们打交道,他们也依旧会大肆花钱去玩,清乐园的高收益是注定的,顾相您身为臣子,应该照顾陛下的心情才是,您有高官厚禄,还要挣这么多银子,财路越走越宽,不得不让旁人质疑您的忠心。”
“蔡尚书所言,是有道理的。”有人开口附议。
顾珏清转头一看,说话之人正是太师。
呵。
太师这老家伙,与大富豪钱员外关系甚好,即使他不经营任何产业,需要花钱的时候,那钱大官人也会乐意帮忙。
帝都两大巨富,钱家与薛家。
祁国国法中,并没有提到做官不能经商或是经商不能做官,但每一任帝王都极有默契,他们都有一个相同的观点——
家财万贯,不得为官。
拥有泼天的富贵就不能进入官场。
皇家人认为商人的本质是不纯正的,满身铜臭没有内涵,比不上那些书香门第与贵族世家,商人太重利,总把金钱放在第一位,这样的人不适合踏进官场,朝廷也不接纳。
所以薛家和钱家的亲属当中,还真就没一个做官的。
不管是否有才能,都被朝廷直接否决。
朝廷喜欢接纳天生的贵族与书香世家的子弟来做官,哪怕家境贫寒饱读诗书的人,也比满身铜臭的商人更适合踏进官场。
而做官之后发展一些小生意,朝廷似乎就不管了,只因官员们的主旨依旧是为朝廷效力,经商只是次要。
“为官者不该太看重钱财,为官者不该与民争利争业。”太师慢条斯理道,“尤其身为一品大员,俸禄高,还常有陛下的赏赐,即使不做任何生意,生活也能过得十分富足,微臣提议,本朝可以效仿邻国的制度,为官者不要从商。”
“为官者不该与民争利争业?那好,本相就先不提出反驳,免得某些人以为本相见钱眼开,本相只想问问其他大臣们的意见,你们是否都同意蔡书所提出来的——为官不商论?要是大家都同意,本相就无话可说了,少数服从多数。”顾珏清面色镇静,没有丝毫恼怒。
乐园开张那会儿,哪能料想到今天的局面。
她为了偿还薛家的巨额债款,也为了给自己积攒家财,建造了一个稀奇的娱乐场,吸引无数达官贵人,她早知道朝廷里会有人眼红,却没想到他们会提出——为官不商论。
祁国皇室非常富有,她以为皇帝不会在意臣子做生意,更何况当今皇帝贪图玩乐,对于治理国家没有那么上心,自己又是他比较喜欢的臣子,他非但不会反对,还会来捧场才是。
本来,一切都应该很顺利。
可她的生意终究还是做太大了,太张扬了。
蔡士常和马太师都想实行为官不商,这一定会得到许多人的反对,因为他们推崇的这一建议会影响太多人的利益。
但是赞同的声音也不会少,因为这朝廷之中,有不少人都是不富裕的,他们难免会对高阶的官员们产生仇富心理。
怀有羡慕嫉妒恨这种心理的人,无论放在哪个地方,都不少见。
“你们说的好像都有点道理,朕也有点拿不定主意。”
皇帝似乎也在认真考虑这个问题,便朝着底下的众人问道,“你们都说说,对于蔡尚书的建议是否赞同?”
“微臣赞同!满朝文武大多都是尽心尽力的好官,但也难免有那么一些为了钱财会犯糊涂的,高阶官员如果为了财富触犯国法,受苦受难的不都是百姓吗?为官者越富,百姓越穷。”
“陛下,咱们朝廷所要想的,应该是如何让穷人们不愁吃穿,而不是让那些富人们越来越富,富到流油,为官者更应该秉持着知足常乐的美德。”
“蔡尚书所提出来的,微臣也附议。”
在一大群附议的声音当中,顾珏清也听到了许多强烈反对的声音,虽然有些人的理由听起好笑,但也让人反驳不了——
“陛下,微臣不太赞同,微臣家中妻妾成群,要是不做点生意,微臣只怕是会养不起家啊,并非微臣贪图财富,微臣只是希望全家人能够不愁吃穿足矣,如果生意不让做了,微臣是不是得休掉几个妾室?”
“陛下,微臣家中子女众多,三男三女,微臣给他们请文师傅武师傅,请的全是人才,这些可都是不小的开销,微臣希望儿子们长大了之后也能报效朝廷,自然就要加以培养,做生意得来的钱不多,全都花到子女们身上去了。”
“我们祁国国法,已经十分完善,根本不必修改,何必要效仿邻国的为官不商?邻国根本比不上我国的富裕繁荣,他们的国法,也比不上咱们的国法好。”
龙祁世听着底下的人七嘴八舌,听得都有些头大。
朝堂之上很久没有争成这样了。
原本觉得蔡士常说的有道理,可那些反对的声音似乎也有道理,于是他的心绪开始摇摆不定,也不知道该听哪一方的建议。
顾珏清依旧面无表情地站着,心里盘算着,她这将来的经商路恐怕不太好走。
朝堂之上,俨然是一场大型辩论赛。
正方推崇为官不商,反方觉得二者没有矛盾。
正方口口声声说:为官者不得看重金钱,需知足常乐。
反方义正言辞说:不挣钱,朝廷的俸禄不够养全家。
特别有些人妻妾成群子女成群,一大家子人如果就靠着一个人的俸禄,那真得省着花钱。
省钱的日子可是不太好受的。
“行了行了,你们别吵了。”龙祁世一挥衣袖,“你们一个人一句话,朕感觉自己不是在皇宫里,而是在集市上,为官者,的确不该把钱看得太重,可要是完全杜绝官员做生意,那些妻妾子女成群的怎么办?难不成这还得要求他们不许三妻四妾,不许多生子女?”
男子三妻四妾子女成群,放在哪个地方都不能管。
娶多少媳妇生多少孩子,都是个人的自由,只要养得起,不怕妻妾子女多。
可若是切断了生意路,等于是断了财路,挣不了钱,那还如何养家呢?
可要是不管他们的生意,他们把生意越做越大,要是哪天富得流油,对自己这个皇帝不满了……
龙祁世忽然发现自己的思路陷入了一个死循环。
他从前可不曾思考过这个问题啊。
不得不说,蔡士常提出的建议让人心烦,但又有那么几分道理。
顾珏清是众多官员里,经商手段比较高明的一个,此事关系着他的利益,不能问他的意见。
而太师已经表明了意见,赞同蔡士常。
如今,就剩下一个人没问意见了。
龙祁世连忙把目光投向了那个从始至终没有发表任何意见的人。
“卫卿,对待此事你有何看法?”
卫长琴保持沉默太久,忽然被点到了名,抬头冲着龙祁世淡淡一笑,“陛下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微臣既不富裕也不贫穷,无论陛下做出何种决定,微臣都欣然接受。”
所有人都认为左右丞相之间不和睦,他当然不能在朝堂之上公然支持顾相。
即使他希望她的利益不会受损,他也不能表现得太明显,让人起疑心。
他不愿意自己的心思被任何人窥破,于是,他在表面上的反应就是:保持中立。
他的回答在龙祁世看来,就跟没回答一样。
“卫卿,你就不能提出一点你自己的看法吗?”
“回陛下的话,微臣享有高官厚禄,无妻妾也无子女,平时花销不大,家财不多也不少,所以……无论最终结果如何,不会对微臣产生任何影响,微臣实在很难站在自己的利益考虑问题,若站在其他人的利益考虑问题,微臣认为他们说得都有道理。”
“朕也觉得他们都有足够的理由,所以,朕有些难以决断。朕现在就希望有人能给朕分析,权衡利弊,究竟哪一边的说法更合理?”
“陛下何必今天就急着做决定呢?”卫长琴悠悠道,“陛下想不通,慢慢想就是了,没有人逼着陛下要立刻做出决定,修改国法毕竟不是小事,靠着朝堂上争论一通就能修改,未免也太草率了,顾相那块地盘再怎么挣钱,十天半个月的也翻不了天,陛下再花个十天半月来想,也无妨。”
“也是,朕何必太急着思考。”龙祁世道,“朕觉得有些乏了,今天就议到这吧,多给朕几天的时间让朕想想,明后两天不上早朝,散了吧!”
他现在只想回寝宫去补个觉,不去想这些令人头疼的事。
卫长琴的话落在顾珏清的耳朵里,可谓顺耳。
再拖个十天半个月的?挺好。
至少她还能保证这段时间的收益,至于以后的利润……
再想其他的法子。
如果上天注定她做官就挣不到大钱,她也不去纠结,她虽然也喜欢银子,却不至于为了银子而引发皇帝猜忌,破坏原本和睦的君臣关系。
散朝之后,文武百官们陆续离开。
顾珏清一个抬头,看见卫长琴那修长挺拔的背影,心想:还是这家伙精明,财不外露。
就连吃天价的螃蟹,都不亲自出马竞价,让师兄帮忙喊价,给外人一种他的师兄非常富裕的错觉。
所以,他可以在皇帝面前那么坦然的说——
微臣既不富裕也不穷。
没人知道他花钱吃了天价螃蟹,只以为是他那师兄吃的,跟他没什么关系。
也没听说过他经营哪家非常火热的产业。
那么他的银子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真想找他好好讨教讨教这个问题。
眼下这个情况,显然不是讨教的良好时机,人多眼杂的。
还是晚些,亲自去他府上拜访。
……
是夜。
华丽的马车在卫府门前停下。
驾驶马车的年轻男子转头朝着马车里的人说道:“爷,到卫府了。”
“嗯。去跟卫家的护卫说,本相有事求见卫相。”
顾久跃下了马车,向卫府的护卫说明了来意。
他没想到的是,卫家的护卫直接给他让开了路,“我家相爷说了,如果是顾大人拜访,无需通报,直接领大人前去见他。”
顾久微讶。
卫相竟然猜到他家相爷要过来拜访?
马车内的顾珏清听到了二人的对话,便掀开帘子跃下了马车。
卫家护卫朝她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顾大人,请。”
“好。”
顾珏清并不感到很惊讶,迈出了脚步。
卫长琴应该是猜到,她想攒钱。
被卫府的人带着去了大堂,远远地就看见大堂里坐着一道雪白的身影,那人坐得十分笔直,修长的手拎着一个紫砂茶壶,正在缓缓地倒茶。
等顾珏清踏进大堂的时候,卫长琴刚好倒上了两杯茶,把其中一杯朝着顾珏清的方向推了过去。
“卫相还真是精明,都猜到本相会过来了。”
“顾相坐罢。”
顾珏清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闻着空气中的茶香味,伸手去拿桌上那杯茶。
抿了一口,挺香。
“卫相,本相就不跟你卖关子了,本相经营乐园的方式,还行吧?原本觉得可以保持长期的利润,但是如今看来,这清乐园不一定开得下去,如果陛下最终采纳了蔡士常的意见,本相也许就得把这块地盘卖给商人,之后就做不了生意了,也怪本相行事太张扬,太惹人注目了,不像卫相你,内敛。”
“顾相今夜过来,是专程来夸本相的吗?”
“额……其实,本相今夜过来,是想要向你讨教一个问题的。”顾珏清试探般地问道,“你不可能不经商吧?但是没听说过你有经营什么火热的产业,卫相能否给本相推荐几个不那么招摇,比较含蓄的挣钱法子?清乐园那样的经营方式太招摇了,没瞎的人都看得出利润高。”
她如今想要寻求低调,不要招人眼红最好了。
“顾相你觉得,本相会告诉你吗?”卫长琴云淡风轻道,“你并没有把本相当成是你的朋友。”
言外之意:你都不拿我当朋友看待了,我没有义务帮助你。
“卫相如果愿意告诉我,我也很乐意给卫相一些利益,我这个人是不小气的。”
顾珏清自然明白,以她和卫长琴这种不像敌人,又不像朋友的关系,卫长琴并没有义务回答她的问题。
她既然问了,就不可能白问,总要给对方一些好处。
“利益?你是说银子吗?”卫长琴道,“你觉得本相是想要钱?”
“不谈钱,那你想谈什么呢?”